后面的话,星野梦记不清了。
世界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远,像隔着厚厚的棉被。
她只看到奶奶踉跄了一下,扶着门框才没摔倒,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得一干二白,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
整个屋子里的空气,好像一瞬间被抽空了,只剩下窒息般的死寂。
葬礼上,她穿着小小的黑色和服,站在奶奶身边。
墙上挂着爸爸妈妈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人还在对她温和地笑着。
周围一片压抑的哭声和低语。
有人过来摸摸她的头,叹着气说:“可怜的孩子,这么小就……”
她只是站着,看着照片。
胸口像是被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石头堵住了,闷得发慌,压得她喘不过气。眼睛里干涩涩的,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她听到有人低声议论:“这孩子……怎么一点眼泪都没有?吓傻了吗?”
“唉,到底是太小了,不懂事吧……”
不懂事?
不,她懂。
她懂什么叫“死”。
她知道照片里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不会给她买草莓蛋糕,不会笑着叫她“梦酱”,不会把她举高高。
巨大的恐惧和冰冷像潮水一样淹没了她。
她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玻璃罩后面,看着外面这个失去色彩、只剩下喧嚣噪音的世界。
是奶奶。
奶奶在人群散去后,用那双枯瘦却异常有力的手臂,把她紧紧地、紧紧地抱在怀里。
抱得那么紧,勒得她有点疼。
她能感觉到奶奶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温热的泪水一滴一滴,砸在她的头发上、脖颈上,滚烫滚烫。
“梦酱不怕……”奶奶的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呜咽,“不怕……奶奶在……奶奶还在……奶奶在呢……”
就是那滚烫的眼泪,还有奶奶身上熟悉的、带着淡淡药草和阳光味道的气息,像一把沉重的凿子,猛地凿开了她心里那块冰冷坚硬的石头。
钝痛感排山倒海般袭来,痛得她小小的身体蜷缩起来,终于在奶奶怀里,像受伤的小兽一样,发出了第一声压抑的、撕裂般的哭泣。
是奶奶用那几乎被悲伤压垮的肩膀,硬生生把她从那个即将彻底封闭的、透明的壳里拽了出来。
从那以后,她变得更安静了。
除了奶奶,她很少和别人说话。
她喜欢一个人待着。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夜里爬到屋顶,或者坐在廊下,仰头看星星。
深蓝色的天幕上,星星像撒落的碎钻,遥远,冰冷,无声。
没有安慰,也没有悲伤。
它们只是存在着,亘古不变地存在着。
浩瀚无边的寂静宇宙,反而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宁静和……归属感。
她会看着星星发呆很久很久。有时候她会想,自己不属于脚下这颗喧嚣、吵闹、充满意外和眼泪的蓝色星球。
或许她的灵魂,本该漂浮在那些冰冷又安静的星云之间。
她对自己的“异常”也认识得更清楚了。
她能“看见”别人身上散发出的无形的“场”。
老师的“场”是温和的棕色,里面缠绕着一丝代表疲惫的灰线。
野比玉子阿姨的“场”是温暖但杂乱的橙色,像一团忙碌的毛线球,里面藏着柔软的黄色光点,那是对大雄的爱。
胖虎的“场”是粗粝的、横冲直撞的红色,像一团燃烧的火。
小夫的“场”是亮闪闪的金色边缘,包裹着里面一小团怯生生的蓝。
大雄的“场”是软绵绵的、不停变换形状的淡蓝色,懦弱是它的底色,但偶尔会闪过一点代表善良的微弱白光。
静香的“场”是柔和的粉色,带着一点矜持的紫色光晕。
这些“场”像无形的色彩,描绘出每个人的轮廓,让她远远就能“看”清。但也让她更像个格格不入的旁观者。
直到那个夏日祭典,奶奶让她去逛一逛,不要一直待在家里。
空气里是炒面、章鱼烧的香气,还有喧闹的人声和烟花炸开的闷响。
她不喜欢这种过分的热闹,走到附近安静的树下观望着这一切。
然后,她看到了他——苏羽。
他的“场”完全不同!
不是单一的颜色,更像一片……深邃的、包容万象的夜空。
它无比宏大,蕴含着难以言喻的和谐感,带着一种天然的、让人想要靠近的温暖引力。
但同时,这片夜空的核心又无比深邃神秘,仿佛连接着宇宙本身。
那感觉……冰冷遥远的星空,第一次对她敞开了怀抱,带着不可思议的暖意。
第二次见面,强烈的好奇心,生平第一次压倒了她习惯性的疏离。
她不由自主地走过去,站在那个安静翻书的少年面前,第一次主动对一个陌生人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你和他们……有点不一样。”
果然,他是特别的。
随着一次次接触,她发现自己的能力也在悄悄变化。
不只是感知“场”,她开始能“看到”一些模糊的片段,一些很近的未来里可能发生的事情——比如那根即将断裂砸落的树枝。
这变化让她更加确信,苏羽的存在,是她一成不变的生命轨迹中出现的巨大变数,一个无法解释、却又充满吸引力的谜题。
她对苏羽的好感,像庭院角落里默默生长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滋长。
那不是轰轰烈烈的火焰,更像是对“光”和“暖源”的本能靠近与依赖。
她想待在他身边,感受那片独特的、令人心安的“场”,看着他,安静地陪伴着。
这种愿望纯粹又固执,无关占有,只是存在本身。
所以当大伯提出带她去繁华却陌生的市中心念书时,她没有任何犹豫就拒绝了。
这里有奶奶,有这片她熟悉的、能让她感到宁静的星空。
更重要的是——这里有苏羽。
至于静香,或者其他什么人?
她们怎么想,她们喜欢谁?
对星野梦而言,就像夏夜里聒噪的蝉鸣,纵然存在,也无关紧要。
只要苏羽不推开她,只要还能在他身边,感受到那份独特的温暖与宁静,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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