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言辞如刀，剖开林晓被愤怒充斥的思维：“破灵镖，旧制之物，有心人皆可获得。冰蚕蓝锦？不错，影卫确有用此锦做内衬。但此种灵锦，云梦宗亦有产出，姑苏司马家去年也曾采购一批。你为何不疑他们？只因他们与林家的龃龉摆在明处？而孤，只因地位尊崇，便活该成为你怀疑的首选，承受你这无凭无据的兴师问罪？”
林晓被这番连诘问得气息一滞，但看到朱棣那近乎完美的、无懈可击的平静与辩驳，那股邪火反而烧得更旺。这太像是精心准备好的说辞了！
“殿下辩才无碍，臣佩服。”林晓咬牙，手已按上了腰间佩剑的剑柄，那剑鞘似乎感应到主人的杀意，发出低沉的嗡鸣，“但臣是个粗人，只信自己查到的线索，只信血债血偿！今日殿下若不给出一个能让臣信服的解释，臣即便血溅五步，也要为舍妹讨个公道！”
“锵——！”
几乎在林晓握紧剑柄的同一刹那，演武场四周的阴影里，无声无息地浮现出八道黑影。他们如同从水墨画中滴落的浓墨瞬间化形，人人着玄色劲装，面覆黑巾，仅露双眼，眼中无悲无喜，只有冰封般的死寂。八人站位看似随意，却隐隐封死了林晓所有进退闪避的路线，气机相连，锁定一人。浓重的、与旧校场残留气息同源的阴寒灵力弥漫开来，正是朱棣麾下最神秘的武力——“影卫”。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朱棣却摆了摆手。影卫们的杀气略敛，但锁定未除。
他看着林晓因极度愤怒而微微颤抖的手，看着那双赤红的、执拗的眼睛，忽然轻轻叹了口气。这叹息里，竟似有一丝极淡的、复杂的疲惫。
“林晓，你妹妹受伤，孤亦感遗憾。她才华横溢，声名播于闺阁之外，陨落乃是损失。”朱棣语气稍缓，但依旧不容置疑，“但此事，非孤所为。孤亦不屑于此。”
他目光如电，射向林晓：“你今日所为，莽撞、愚蠢，依律当严惩。但念你救妹心切，且你林家有功于国，孤可既往不咎。你此刻退去，孤当你未曾来过。真相，你自可去查，但有两点——”
朱棣伸出两根手指：“第一，不得再以任何形式，无凭诬指东宫。第二，三日之内，孤要看到你对此番冒犯的‘请罪疏’呈递上来。否则，”他收回手指，负手身后，那丝疲惫彻底被帝王的冷酷取代，“即便你父林如海亲至，也保不住你，保不住你林家此刻的富贵安宁。”
话语中的威胁，赤裸而冰冷。一边是家族存续、父亲毕生心血，一边是昏迷不醒、生死未卜的胞妹。
林晓按剑的手，指节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体内真气狂涌，与周遭影卫的阴寒灵压无声对抗，发出嗤嗤轻响。他死死盯着朱棣，仿佛要穿透那平静的表象，看清其下是否隐藏着恶魔般的真相。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静默中流淌。远处传来宫廷晨起的隐约钟鸣。
最终，林晓眼中翻腾的狂怒与杀意，一点点被更为深沉的痛苦与挣扎压下。他按着剑柄的手，极其缓慢地、一寸一寸地松开了。那剑鞘的嗡鸣也随之低落、消失。
他退后一步，又一步，拉开了与朱棣的距离，也像是抽离了部分拼死一搏的勇气。脊背依旧挺直，却带上了一种近乎悲壮的僵硬。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最后深深看了朱棣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了最初的暴怒指控，只剩下冰冷的、刻骨的质疑，以及一丝绝不罢休的执念。
然后，他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沿着来路，一步一步，离开了洗剑池，离开了东宫。
朱棣站在原地，望着林晓的背影消失在宫门转角，脸上无喜无怒。一阵晨风吹过，卷起池边几片落叶。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只有身旁最近的影卫首领能勉强听清：
“去查。”
“查清楚，是谁……在借孤的‘势’，行此卑劣之事，还把脏水，泼到了孤的头上。”
影卫首领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顿，低头：“遵命。”
朱棣不再言语，重新将目光投向那泓浅水。水面已恢复平静，红鲤重新浮上，悠然地摆尾。只是那池水的寒意，似乎比先前更重了几分。
宫墙之外，林晓翻身上马，却并未径直回府。他勒马立于长街尽头，回首望了一眼巍峨东宫的轮廓，晨曦正为它涂上恢弘的金边。
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朱棣……”他低声默念这个名字，带着凛冬般的寒意。
真相，他一定会查出来。
如果真是东宫……那么，即便前方是万丈深渊、雷霆之怒，他林晓，也必将为妹妹，撞个粉碎！
他猛地一抖缰绳，骏马长嘶，向着与林府相反的方向——姑苏城最鱼龙混杂、消息灵通的“暗市”疾驰而去。太阳终于完全跃出地平线，光芒普照，却照不亮一些人心中已然弥漫的浓重阴影。
姑苏城新的一天开始了，但某些被彻底点燃的引线，已然嘶嘶燃烧，通往不可预知的爆裂之处。
（第二十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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