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雪沫子抽打在地窨子的木窗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谁在窗外低低啜泣。调查组临时办公的房间里,气氛比屋外的严寒还要凝滞几分。一盏昏黄的油灯悬在房梁上,豆大的火苗被门缝钻进来的冷风搅得不停摇晃,将墙上 “农业学大寨” 的标语照得忽明忽暗。
老李坐在吱呀作响的木桌前,手指捏着那本从炕席下翻出来的蓝皮账本,指腹摩挲着粗糙的纸页边缘。账本的封皮已经磨得发白,边角卷起了毛边,一看就是被人频繁翻动过的。他抬眼瞥了瞥站在对面的赵卫国,对方双手紧张地攥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原本还算端正的五官此刻挤在一起,眼神躲闪着不敢与他对视。
“赵记分员,” 老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像冰锥敲在冻土上,“这账本,真是你记工分用的?”
赵卫国喉头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结在脖颈上突兀地滑动:“是…… 是临时记的草稿,还没来得及誊写到正式本子上……” 他的声音发飘,尾音不自觉地往上扬,听起来毫无底气。
老李没再接话,低头翻开了账本。第一页就歪歪扭扭地写着 “记工分明细” 几个字,墨迹深浅不一,显然是用不同的笔断断续续写的。他指尖划过纸页,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记录,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起来。
“十一月初三,小翠帮厨半天,未记工。”
“十一月初七,王二壮多干一个时辰,扣半分。”
“十一月十二,林小野修农具误工,扣一分。”
老李的手指在 “林小野修农具误工” 那行字上顿住了。他记得昨天问询时,好几个知青都提过林小野帮着修农具的事,说那阵子大家的锄头都磨得没法用,是林小野连夜帮着打磨,才没耽误春播。这怎么到了账本上,反倒成了误工?
他抬眼看向赵卫国,对方像是被针扎了似的猛地一颤,慌忙解释:“那天他确实没出工,窝在知青点敲敲打打,算不上正经劳动……”
“敲敲打打让大家能用得上农具,不算劳动?” 老李的声音冷了几分,油灯的光在他眼角的皱纹里投下深深的阴影,“那什么才算劳动?坐在屋里记工分,把别人的辛苦当看不见?”
赵卫国的脸 “唰” 地红了,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子,像是被泼了盆滚烫的热水。他张了张嘴想辩解,却被老李抬手制止了。
“接着看。” 老李低下头,继续往后翻。越往后翻,他的脸色越沉,原本就严肃的表情此刻像是结了层冰。账本上的记录越来越离谱,凡是赵卫国自己出工的日子,工分都记得格外满,有时明明和别人干的是同样的活,他的工分总要多上半分一分。而对其他人,尤其是那些不太会来事的知青和村里的老人,工分记录则苛刻得很。
“十二月初五,马大娘送柴火,未记工。”
“十二月廿三,王思齐发烧请假半天,扣全天工分。”
“一月初八,魏珩出工早退,扣两分。”
看到魏珩的名字时,老李的手指停住了。他想起那个总是沉默寡言的知青,虽然话少,但眼神清亮,昨天回答问询时条理分明,一看就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这样的人会无故早退?老李心里打了个问号。
他继续往下翻,突然在一页纸的角落里看到一行小字:“本人补记两日工分,因前阵子帮队长跑腿未记录。” 字迹潦草,像是后来匆匆添上去的,和周围的记录笔迹明显不同。老李凑近油灯,借着昏暗的光线仔细辨认,发现这行字覆盖的地方隐约能看出被划掉的痕迹,似乎原本记着别的内容。
“这是怎么回事?” 老李把账本往赵卫国面前推了推,指尖重重地戳在那行补记的字上,“帮队长跑腿?我怎么没听赵队长提过这事?”
赵卫国的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滑,在下巴尖上凝成水珠,又滴落在胸前的衣襟上。他眼神慌乱地瞟着账本,嘴唇哆嗦着说不出完整的话:“是…… 是小事,不值得麻烦队长…… 就是帮着送送文件什么的……”
“送文件需要两天时间?” 老李追问,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刺穿他所有的谎言,“还是说,这两天你根本没干活,凭空给自己补了工分?”
“不是的!我没有!” 赵卫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歇斯底里的慌乱,“李同志您可不能凭空污蔑人!我在知青点待了这么久,什么时候克扣过工分?大家都能作证!”
“哦?大家都能作证?” 老李冷笑一声,从账本里抽出夹着的几张纸,那是魏珩昨天提交的补充材料,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着近三个月知青和村民的出工情况,旁边还有好几个村民的签字按印,“那你说说,为什么魏珩的记录里,小翠帮厨记了半天工,王二壮多干的时辰也补了工分,就你的账本上什么都没有?”
赵卫国看着那些签字,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像是被抽走了所有血色。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撞到冰冷的土墙,发出 “咚” 的一声闷响。这声闷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惊得油灯又是一阵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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