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的冬日午后,难得没有风雪。阳光透过结满冰花的木窗,在昏暗的地窨子里投下几道歪斜的光带,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林小野蜷缩在炕角,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身下的草席,看着魏珩摊开在炕桌上的旧书,眉头拧成了疙瘩。
“这字咋都长这样?” 他指着书页上的繁体字,一脸苦恼,“又是‘谨’又是‘慎’,笔画多的能绕晕人,学这玩意儿能当饭吃?”
魏珩刚用布巾擦净冻得发红的手指,闻言抬眸看他,眼神里带着惯有的清冷,却没了往日的疏离:“不能当饭吃,但能保命。” 他拿起一根烧黑的木炭,在地上工整地写下 “谨言” 二字,“在这地方,说话不经脑子,迟早要出事。”
林小野撇撇嘴,却还是凑了过去,蹲在地上认真打量那两个字:“‘谨’字左边是言字旁,右边这一堆是啥?看着像个‘堇’字。” 他虽然对繁体字头疼,却对文字结构有种天然的敏感,这或许跟他擅长手工拆解有关。
“算你有点眼力。” 魏珩难得夸了他一句,指尖轻轻点过炭笔字迹,“‘堇’在古文中有‘小心’的意思,加言字旁,就是说话要小心。” 他又写下 “慎行” 二字,“这个‘慎’,左边是‘心’,右边是‘真’,意为用心对待真实的处境,行事才不会莽撞。”
林小野的手指在冰冷的地面上临摹着笔画,忽然笑出声:“这不就是让我少说话多干活?早说嘛,绕这么大圈子。”
魏珩用木炭敲了敲他的手背,力道不重却带着警示:“不是少说话,是会说话;不是盲目干活,是知道为啥干活。” 他想起上次林小野在政治学习会上脱口而出 “搞钱”,至今还心有余悸,“你上次说要‘搞钱改善生活’,忘了赵队长怎么批评你了?”
提到这茬,林小野的耳朵腾地红了,挠着头嘿嘿笑:“那不是刚来不懂规矩嘛。现在知道了,得说‘为集体增产增收’‘提高革命生产效率’。” 他学着干部的语气说话,逗得魏珩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
“知道就好。” 魏珩收起玩笑的神色,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布包着的小本子,打开后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字迹,“这是我整理的常用字,你每天学五个,一周后我检查。”
林小野凑过去一看,本子的纸页泛黄发脆,显然有些年头了,上面的字迹却工整得像印刷体,每个字旁边都用小字标注着简体对照和用法举例。他翻到其中一页,“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几个字被圈了出来,旁边还有魏珩用小字写的批注:“才华外露易招嫉,需藏锋守拙”。
“这话我听你说过。” 林小野指着那句话,“你是说我搞发明太招摇了?”
“是提醒你懂得藏拙。” 魏珩合上本子,目光落在窗外呼啸的寒风上,“就像这北大荒的野草,冬天看着枯黄不起眼,开春却能扎根遍野。太扎眼的,早被风雪压断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历经世事后的通透,让林小野想起他魏晋贵公子的身份,想必见多了权力倾轧。
林小野沉默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地面的炭字。他想起赵卫国阴阳怪气的嘲讽,想起马大娘说媒时魏珩挡在他身前的背影,忽然明白这些枯燥的文字背后,是魏珩在用自己的方式教他生存之道。
“我学!” 他抬头时眼里闪着光,像找到了新手工项目的发明家,“不过你得答应我,学会十个字,你就得给我讲个魏晋的故事。”
魏珩挑眉看他,似乎没想到他会讨价还价,但看着少年眼里的期待,最终还是点了头:“成交。”
接下来的日子,地窨子的角落成了临时课堂。魏珩教字时极其耐心,先用木炭写范本,再握着林小野的手一笔一画地教,温热的掌心包裹着少年冻得微凉的手指,偶尔碰到一起,两人都会像触电般缩回,脸颊泛起不易察觉的红。
林小野学得不算快,却异常认真。他把每个字都拆解成 “零件”,就像研究农具结构那样分析笔画走势,常常练到手指发僵才肯罢休。有次魏珩检查功课,发现他把 “藏” 字写得歪歪扭扭,却在旁边画了个小人躲在草堆里,旁边标着 “藏好自己 = 活命”,顿时被逗笑了。
“歪理不少。” 魏珩嘴上批评,眼里却带着笑意,“不过也算抓住精髓了。” 他提笔在旁边补了个批注:“藏锋不是懦弱,是为了更好地扎根。”
林小野看着那行小字,忽然想起魏珩总是在他惹事后默默收拾烂摊子,却从不在人前邀功。原来这就是他说的 “藏锋”,像北大荒的冻土下默默积蓄力量的种子。
半个月后的一个傍晚,风雪初停,林小野拿着写满字的纸页找魏珩检查。纸上的字迹从歪歪扭扭到工整有力,每个字旁边都画着奇怪的小图案:“谨” 字旁画着捂嘴的小人,“慎” 字边画着思考的脑袋,最下面的 “藏” 字周围画满了草丛,活脱脱一幅生存漫画。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