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 年春分后的清晨,军区家属院的槐树枝已缀满嫩绿的新叶,风一吹,叶尖的露珠滴落在地上,晕开小小的湿痕。聂红玉穿着那件浅蓝色的粗布褂子,手里捧着本厚厚的《食堂标准化手册》,手册扉页上还贴着张泛黄的便签,是去年冬天整理时,刘师傅随手画的萝卜丝饼简笔画 —— 圆圈代表饼,小点代表葱花,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股亲切。她要去食堂,不是像往常一样帮着优化菜谱,而是要跟王主任辞掉食堂顾问的差事,这是她出发去北京前,最放不下的一件事。
从家到食堂不过百米路,聂红玉却走得格外慢。路过水井时,看到张嫂正拎着水桶打水,桶沿的水珠溅在青石板上,张嫂看到她,笑着挥挥手:“红玉,早啊!今天食堂是不是做你教的红薯粥?我家小子念叨好几天了!” 聂红玉停下脚步,心里有点发酸 —— 张嫂的儿子不爱喝寡淡的白粥,是她教食堂在粥里加切碎的红薯丁和少许冰糖,孩子才愿意喝,现在她要走了,以后这粥的味道,不知道还能不能一样。
“张嫂,您早。” 聂红玉勉强笑了笑,没说要走的事,只含糊道,“我去食堂找王主任,您打完水赶紧回家,早上风凉。” 张嫂点点头,又叮嘱:“要是食堂缺人手,跟我说,我闲得慌,能帮着择菜!” 聂红玉应着,转身继续往食堂走,身后传来水桶碰撞的叮当声,像在敲打着她心里的不舍。
食堂的门虚掩着,里面飘出淡淡的面香 —— 刘师傅正在蒸馒头,蒸笼冒起的白汽裹着麦香,从门缝里钻出来,扑在脸上暖融融的。聂红玉推开门,先看到墙上贴着的 “节约粮食,人人有责” 的红标语,标语下面挂着块小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今日菜谱:“白面馒头、红薯粥、凉拌黄瓜、土豆炖豆角”,字迹是王主任的,遒劲有力,却在 “红薯粥” 后面画了个小小的星星,那是之前聂红玉建议的,标记 “军属好评菜” 的记号。
“红玉来了?快进来,馒头马上就好,给你留了两个热乎的!” 刘师傅从蒸笼旁探出头,脸上沾着点面粉,像个老顽童,他手里拿着个长柄木勺,正从大锅里舀红薯粥,“你尝尝今天的粥,按你说的,红薯丁切得小,熬了四十分钟,稠得很,保证挂勺!”
聂红玉走过去,接过刘师傅递来的粗瓷碗,粥里的红薯丁透着橙红,咬一口软糯香甜,粥汤黏在唇上,带着熟悉的暖意。她想起第一次来食堂时,粥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白粥,馒头是掺了麸子的黑面馒头,军属们打饭时都没精打采的,现在却能看到排队的军属们脸上的笑意,心里满是感慨 —— 这一年多的心血,没白费。
“刘师傅,王主任在吗?我找他有点事。” 聂红玉放下粥碗,手里的手册捏得更紧了。刘师傅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脸上的笑意淡了点:“在办公室呢,刚跟老张核对完采购清单。你…… 是不是要走了?昨天听张嫂说,你要去北京当技术员?” 聂红玉点点头,声音有点轻:“是,今天来跟王主任辞行,也跟您告别。”
刘师傅手里的木勺顿在锅里,白汽模糊了他的眼睛:“唉,我就知道…… 你这一走,以后这萝卜丝饼的玉米面和白面比例,我怕是记不准;还有病号餐的小米粥,熬到什么程度才刚好,也没人帮我把关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里面记着聂红玉教他的各种菜谱细节,比如 “土豆炖豆角,豆角炒至变色再放土豆”“凉拌黄瓜要加少许醋和蒜末,开胃”,字迹密密麻麻,还有修改的痕迹,“我把你说的都记下来了,可总觉得少了点啥,大概是少了你在旁边盯着,心里不踏实。”
聂红玉接过小本子,指尖拂过上面的字迹,眼眶有点热:“刘师傅,您别担心,手册里都写清楚了,比例、火候、时间,都标得明明白白,您照着做就行。要是还有不懂的,让王主任给我写信,我给您回信细讲。” 正说着,办公室的门开了,王主任走出来,手里拿着个账本,看到聂红玉,脸上先是笑意,随即又沉了下去,像是早就猜到她的来意。
“红玉,来我办公室说吧。” 王主任的声音有点哑,他转身往办公室走,聂红玉跟着进去,刘师傅在外面叹了口气,继续搅动锅里的红薯粥,白汽冒得更旺了,像是在掩饰心里的不舍。
办公室不大,里面摆着张旧木桌,桌上堆着采购清单和食堂账本,桌角放着个搪瓷缸,上面印着 “为人民服务” 的字样,是部队发的。王主任让聂红玉坐下,给她倒了杯热水,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个文件夹,里面是聂红玉之前做的食堂优化方案、反馈记录,还有军属们写的感谢信,都用回形针别得整整齐齐。
“你是来辞顾问的吧?” 王主任先开口,手指摩挲着文件夹的边缘,“昨天沈廷洲跟我说,你下周就要去北京,我还抱着点希望,想着你是不是能兼顾,现在看来,是我贪心了。” 聂红玉低下头,把手里的《食堂标准化手册》推过去,手册里夹着张补充页,是她昨天熬夜写的 “季节食材调整建议”,比如 “夏天多做凉拌菜,避免油腻;冬天多做热汤,暖胃”,还有 “节日加餐方案”,比如 “端午节包粽子,用红枣和红豆做馅,成本低还受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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