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无此人。此址已拆。”
八个字,加一个句号。像一把生锈的、冰冷的锉刀,缓慢而确定地,磨掉了信封上所有温暖的想象,所有紫色的期盼。原来,它甚至没有被保存二十年,等待开启。它早就被投递过,然后因为“查无此人”、“地址已拆”,像一件不受欢迎的废弃物,被退了回来,重新塞回这个时间的胶囊里,假装从未被送出,假装还在等待。
它等过,它努力过,它试图抵达那个名叫“花海雨”的收件人。但它找不到他。他不在那个地址了。或许,那个地址从来就不真正存在,它只存在于二十年前一个女孩充满笃信的笔下,存在于一个关于永恒的共同幻想里。
沈晚星没有拆开信封。她知道里面写着什么。那些关于清晨的眼睛、落日的余晖、当面对你说的晚安……每一个字,此刻都变成了小小的、尖锐的刺,隔着信封,扎着她的掌心。
她想起投递时那声轻微的“嗒”,想起机场他冰凉指尖的触碰,想起那句“等不到的话,就别等了”。原来他早就知道。或者,他比她更早地预见到了这种结局。在时间和空间浩大的力量面前,个人的思念与承诺,轻如鸿毛,注定漂泊无依。
分开旅行,只要不分开想念?她曾经深信不疑的箴言,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想念如何能对抗“查无此人”?如何能跨越“此址已拆”?时间带走了他,也带走了那个能接收她思念的、具体的坐标。她的想念,像这封被退回的信,在虚无中徒劳地打转,最后只能回到原点,面对一片荒芜。
窗外,不知哪家店铺的音箱,飘来一首很老、很老的歌,旋律依稀是关于时光和错过的。海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动她额前的发丝,带着和二十年前一样的、微咸的气息。
樱花快要开了吧?她想。每年樱花盛开的时候,她总会想起他,想起那个关于“想念如樱花盛开”的比喻。原来,樱花年年盛开,而想念,并不会因为年复一年就减弱分毫,它只是沉淀下来,变成背景里一种永恒的低鸣,伴随着“查无此人”的判词,提醒着她,有些东西,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她握紧了手中的信封,那褪色的淡紫色,像一道早已凝固的、温柔的伤疤。
终于,她还是慢慢地、极小心地,沿着原始的封口,撕开了信封。取出里面那张同样泛黄的明信片。紫藤萝的图案颜色有些黯淡了,但依旧能看出当年恣意垂落的姿态。她翻到背面,自己当年一笔一划写下的字迹,清晰地映入眼帘。
“……二十年后,我们应该在一起了吧?”
“……我可以当面和你说一声晚安了吗?”
每一问,都像一枚细小的针,扎在早已麻木的心上,泛起迟来却尖锐的痛楚。她看到自己画的那个小小笑脸和爱心,看到落款的“想你的紫藤萝”,看到补上的那句“樱花盛开,我又想你了”。
目光最后落在右下角,那个她亲手写下的期限:“2012——2032。二十年。”
二十年。弹指一挥间。
信纸的边缘因为她的摩挲而变得更加柔软。她看了很久,直到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下来,玻璃窗上清晰地映出她不再年轻的面容和室内温暖的灯光。然后,她将明信片缓缓翻到背面。
在那些打印的标签和潦草的退信批注下方,还有一片小小的空白。她拿起桌上为客人准备的笔——不再是当年那种吸墨水的钢笔,而是一支普通的黑色中性笔。
笔尖悬在纸面上空,微微颤抖,一如二十年前。
她该写什么呢?给谁写呢?
良久,她极慢地、极郑重地,写下了两行字。字迹有些生疏,却带着一种耗尽力气后的平静:
“此信已无法投递。”
“但晚安,我依旧说给了你听。”
写罢,她将明信片轻轻装回信封,却没有重新封上。她拿着它,再次走到那个巨大的木质信箱前。2032年3月的格子还敞开着,里面空荡荡的,像一个等待被填满、却永远等不到正确信件的缺口。
她没有把它放回去。
她只是转过身,推开那扇挂着喑哑风铃的门,走进了2032年大连春夜的海风里。风立刻包裹了她,吹动她手中的淡紫色信封,发出簌簌的轻响,像一声悠长的、无人接收的叹息。
她没有回头。
身后的暖光逐渐远去,与街灯、与海面上破碎的星光融成一片模糊的光晕。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照亮她前行的路,也照亮她手中那抹即将消失在夜色里的、褪了色的紫。
海风持续地吹着,从二十年前,吹到现在,或许还会吹向更远的、无人知晓的未来。它带走了温度,带走了声音,带走了无数未曾说出口的话语,和无数永远无法投递的“晚安”。
风铃声,在门合上后许久,似乎还在空旷的街道上,极轻、极远地,回荡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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