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星沉
李逸乘四十岁那年,天空为他下了很大的雪。
他站在哈尔滨中央大街上,看着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落在红色砖石上,落在行人五彩斑斓的羽绒服帽檐上,落在他已生出些许灰白的鬓角。
同事婚礼刚刚结束,新郎新娘在索菲亚教堂前拍婚纱照,新娘的白色头纱与漫天飞雪融成一片。
手机震动起来,是松儿发来的消息:“逸乘哥,我收到你的生日礼物了。谢谢你还记得。”
他手指在屏幕上停留片刻,最终只回复了一个笑脸。
松儿的生日就在下个月。十年前——不,准确说是十一年前——沈晚星总会提前一个月开始念叨:“松儿要过生日啦,咱们送什么好呢?”她会拉着他在商场逛一整天,挑剔每一份礼物的不足,最后却总是选择一个最简单温暖的:一本手账,一条围巾,或是一盏小小的夜灯。
“因为松儿怕黑呀。”晚星说这话时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藏着整个银河。
李逸乘呼出一口白气,看着它在冷空气中消散。十年了,松儿再没有收到过那样用心的生日祝福。而他,这个本该最记得她一切喜好的人,却只能送出一份从网上订购、包装精美的快递。
“逸乘,来拍照!”同事在不远处招手。
他走过去,站在人群边缘,勉强挤出笑容。镜头定格的那一瞬间,他忽然想起晚星不爱拍照。“镜头会偷走人的魂儿呢。”她会认真地说,然后在他举起手机时还是乖乖地摆出剪刀手,眼睛弯成月牙。
婚礼宴席摆在老字号饭店,锅包肉的酸甜气息弥漫了整个大厅。李逸乘夹起一片,金黄酥脆的外衣裹着嫩滑的肉片,糖醋汁的比例恰到好处。他记得晚星做的锅包肉总是太酸,她会皱着眉头尝一口,然后整盘推到他面前:“都给你吃,不许嫌弃。”
他从未嫌弃过。即使后来吃过无数餐厅的招牌锅包肉,他依然觉得,那些都不如晚星做的好吃。也许是因为她总会在失败后撅着嘴说“下次一定更好”,也许是因为她偷看他吃下去时紧张又期待的眼神。
“逸乘怎么不吃?不合胃口吗?”新娘的父亲关切地问。
李逸乘回过神,笑着摇摇头:“很好吃,想起一些往事。”
是啊,往事。东北的风,东北的雪,东北的锅包肉,还有他心里的那个人,都在提醒他,有些东西从未真正离开。
从哈尔滨飞回深圳的航班上,李逸乘翻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这不是工作用的,而是一本牛皮封面的手账,里面夹着几张已经泛黄的拍立得照片。
第一张是晚星二十二岁生日时拍的。她戴着纸皇冠,脸上被抹了奶油,却笑得比谁都开心。背景是学校附近那家已经倒闭的KTV,霓虹灯牌在她的头顶晕开一圈光晕。
第二张是他们第一次去海拉尔。晚星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像个圆滚滚的粽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睫毛上结着冰晶。她在照片背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和逸乘一起看过的第一场雪,2012年冬。”
第三张是空白。原本该有一张照片的位置,只剩下胶水干涸的痕迹。
李逸乘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个空白处。那里本该是他们唯一一张正式合影——毕业典礼那天,沈晚星穿着粉色的马甲。白色的白袖,在寝室楼前草坪上肩并肩~(?????)~
后来,他们啊……日子匆匆忙忙,他们都弄丢了彼此。消失在了数字世界的某个角落。
空乘推着饮料车经过,李逸乘要了一杯温水。四十岁之后,他开始注意养生,戒掉了晚星最爱的冰可乐和咖啡,也学会了在飞机上穿压缩袜以防水肿。这些变化悄然发生,就像他鬓角的白发,一根,两根,然后不知不觉间已经需要定期染色了。
他想起晚星总爱说:“犊子,你老了肯定是个帅大叔。”那时她二十出头,以为四十岁遥不可及,以为他们总会在一起看彼此慢慢变老。
飞机遇到气流,轻微颠簸起来。邻座的年轻女孩紧张地抓住扶手,李逸乘温和地说:“没事的,很快就过去了。”
就像人生中的许多颠簸,你以为过不去了,但最终还是过来了。只是过程中遗失了一些东西,可能是勇气,可能是天真,也可能是那个愿意在深夜陪你聊天到天明的人。
深圳的冬天没有雪,只有连绵的阴雨。李逸乘回到公司处理堆积的工作,会议室的白板上还留着他出差前画的架构图。团队里的年轻人充满干劲,讨论着最新的技术趋势和养老计划。
“逸乘,这是您要的航行分析报告。”助理小陈递来文件夹,犹豫了一下又说,“另外,周小姐问您今晚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
周小姐是合作公司的高管,三十五岁,聪明干练,对李逸乘有好感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朋友们都说他们很合适:年龄相仿,职业背景相似,都经历过一段无果的感情,都懂得成年人之间的分寸与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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