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这日,于真儿一早便起身,换上了一身素净的月白道袍。
苏文谦见她收拾停当,似要出门,便问道:“真娘今日要去观中?”
于真儿点头,语气轻快:“嗯,我想去看看师父,今日法会,他老人家定然忙碌,我去瞧瞧可有能帮衬的地方。”
苏文谦并无阻拦之意,只道:“去吧,代我向长清真人问安。七月酷暑,观中清苦,我遣人备些消暑的药材和时新瓜果,当做心意,你一同带去。”
他沉吟片刻,又补充道:“既要去见长清真人,你可否替我向真人请教一事?”
于真儿有些讶异,转过身来:“郎君请讲。”
“我听父亲提起,陛下有意兴建一座‘通天塔’,以祈国运永昌,佑我大唐,此事已交工部勘议。但此举耗费甚巨,且……牵涉颇深。真人乃得道高人,自能窥见其中利弊,不知有无可能,劝谏陛下,暂缓此议?”
苏文谦说完,叹了口气。
如此工程,耗费几何,需征调多少民夫?
现在陇右未靖,河北三镇赋税几不入中枢,国库本就吃紧,再兴这等土木,恐非百姓之福。
长清真人乃道门高士,德高望重,若由他出面,或能以道家“清静无为、休养生息”之道义,委婉劝谏陛下。
苏文谦的话说得含蓄,但于真儿与他心意相通,立刻明白这建塔之事恐怕不止是劳民伤财那么简单,背后定然有更复杂的势力推动。
夫君是希望借道家之口,行劝谏之实,却又不能明言,以免授人以柄。
于真儿听罢,脸上轻松的神色渐渐褪去,染上了一层忧色。她虽不通政务,却也知道修建如此巨塔意味着什么,那是要耗尽无数钱粮,累及万千民夫的。
“我记下了。”她郑重地点点头,“我会寻机向师父提及此事。只是,师父他向来不喜介入这等朝堂之事,能否劝得,我也不敢保证。”
苏文谦本就是一试而已,他也清楚劝动陛下回心转意的可能极低,说道:“无妨,娘子只需将话带到即可,成与不成,皆看天意。去吧,早去早回。”
于真儿乘车来到玉真观时,法会正进行到高潮,观内香火鼎盛。
她避开前殿喧闹的人流,熟门熟路地绕到后山一处僻静的精舍。
此处古松掩映,泉流潺潺,与前殿恍若两个世界。
她来到师父长清真人清修的精舍外,轻轻叩响了虚掩的木门,唤道:“师父。”
门内传来一道平和的声音:“进来吧。”
于真儿推门而入,只见长清真人正盘坐在蒲团上,手持拂尘,闭目养神。
他须发皆白,面容清癯,自有一股出尘之气。
听得脚步声,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温和地看向这个心思最为纯净的弟子,问道:“今日中元,法会繁忙,你不在前头观礼,怎有空到为师这冷清之地来?”
“师父。”于真儿恭敬行礼,奉上带来的几样药材与果品。
长清真人拂尘轻摆,示意她坐下说。
寒暄几句后,她觑着师父脸色,斟酌着开口道:“弟子今日前来,其实另有一事待与师父商议,未来或有一批香料,想捐赠观中,用于平日熏香或法会所需,不知观中可否接纳?”
闻言,长清真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之色。
玉真观并不缺信众供奉,但突然有人要通过于真儿来捐赠一批香料,此事本身就透着一股不寻常。
“真儿,你向来不理会这些俗务,何时做起这等牵线搭桥的事了?究竟是谁人所赠,所为何来?”长清真人质问道。
他清楚自己这个徒弟性子单纯,此举背后定有缘由,进而担忧她是被人利用,卷入是非算计之中。
于真儿被师父看得有些心虚。
她知道瞒不过师父,只得低下头,解释道:“是长平侯府,程家三妹妹,程恬的主意。她请让我代为处理一批香料,说捐赠给观中,最为稳妥,也算是积一份功德。”
“程恬?”长清真人眼中疑惑更甚。
他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但见于真儿一副“我只知道这么多”的模样,他的脸色还是微微沉了下来:“真儿,此事蹊跷,香料来源不明,目的不清,为师不能收。你回去告诉她,玉真观不缺这点供奉,让她另寻他处吧。”
于真儿见师父拒绝得如此干脆,顿时有些急了。
她连忙从袖中取出一封素白信函,双手奉上:“师父您先别急,恬妹妹料想到您可能会拒绝,她有一封亲笔信,让我务必转交您,说您看过之后,自会明白。”
长清真人狐疑地接过那封信。
信封普通,并无落款,他拆开之后,抽出信纸,展开细读。
信中所言,并非直接解释香料之事,而是先从道家典籍之理谈起,继而引申到如今长安城中。
他起初只是平静浏览,但越看,神色越是变化,从疑惑,到凝重,再到震惊。
书信不长,但字字珠玑,洞察时局,眼光之老辣,谋划之深远,完全不像一位深闺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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