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动作,沉默依旧。
随即,他宽大的旧布袍在弥漫的烟尘中无声拂动,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转身,迈步。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那带着细微金属嗡鸣的身影,穿过破碎的殿门,踏着满地的狼藉木石,消失在外界呼啸的寒风和冰冷的月光里。
沉重的脚步声远去。
殿内只剩下萧彻粗重的喘息、赵无伤屏住的呼吸、赫连山重甲冷凝的霜气,以及那摊无声蒸腾着最后毒性的酒渍。
萧彻死死抓着坐榻扶手,指节捏得发白,身体因剧痛而微微颤抖。冷汗如同小溪般从他额角滚落,瞬间浸湿了鬓角。
赵无伤阴鸷的目光从门口收回,飞快地扫过帝王痛苦颤抖的身影,又落回地上那摊酒渍,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阴冷。他碎步上前,声音带着刻意的惶恐和关切:“陛下…陛下龙体…老奴这就传…”
“闭嘴!”萧彻猛地打断他,声音嘶哑破碎。他艰难地抬起头,黄金竖瞳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光芒,死死盯着赵无伤:“她呢?…那个南陈女人…关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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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西苑深处冰窖的甬道,比连接偏殿的更加幽暗漫长。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陈年冰寒和淡淡血腥的、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墙壁上稀疏挂着的牛油灯盏,火光微弱如豆,在穿堂而过的、带着冰碴的阴风中剧烈摇曳,将行走其间的身影投在湿滑石壁上,拉扯成扭曲晃动的鬼魅。
萧彻裹着厚重的玄狐大氅,每一步都踏在刺骨的寒意和脊背深处那无休止的、如同千万毒虫啃噬的剧痛麻痒上。赵无伤提着唯一一盏稍亮的风灯,微佝着腰,影子如同忠诚的鬼魅,紧紧贴在他身后半步。昏黄的光晕勉强驱开前方一小片浓稠的黑暗,却将萧彻苍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映照得如同刚从坟墓里爬出的恶鬼。他牙关紧咬,喉咙里压抑着痛苦的嘶气声,黄金竖瞳在昏暗中燃烧着狂躁而痛苦的金焰。
甬道尽头,一扇厚重的、包覆着锈蚀铁皮的木门出现在微光中。门缝里丝丝缕缕地渗出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气,门板上凝结着一层厚厚的、不化的白霜。门前没有任何守卫,只有死寂。空气在这里似乎都被冻僵了。
赵无伤快步上前,从腰间摸出一把造型奇特的青铜钥匙,插入锁孔。机括转动,发出艰涩刺耳的摩擦声。沉重的木门被缓缓推开。
一股比甬道里强烈百倍的、足以冻结骨髓的森然寒气,如同无形的巨浪,猛地扑了出来!风灯的火苗被这寒气一冲,瞬间缩成一点微弱的蓝芯,疯狂摇曳,几乎熄灭!
门内,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石穴冰窖。四壁和穹顶覆盖着厚厚的、不知沉积了多少万年的幽蓝色坚冰,冰层深处似乎冻结着扭曲的阴影。地面是人工凿平的粗糙石板,同样凝结着厚厚的白霜。整个空间空旷得令人心悸,寒气仿佛拥有实质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无数冰针,刺痛肺腑。
冰窖最深处,在幽蓝冰壁反射的、如同鬼火般的微光映照下,矗立着一座巨大的、由手腕粗细的暗金色金属条打造的囚笼。那金属不知是何材质,在冰寒中非但没有失去光泽,反而流转着一种更加幽冷、更加沉重的暗金光芒,如同巨兽的骸骨。笼栅极密,仅容手臂勉强穿过。笼子底部没有铺垫,只有冰冷的、凝结着霜花的石板。
一个纤细的身影,蜷缩在笼子最角落的阴影里。
云昭。
她身上依旧只穿着那件单薄的素白内袍,早已被寒气浸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伶仃脆弱的轮廓。银色的长发失去了所有光泽,如同枯萎的冰凌,凌乱地披散在肩头和冰冷的石板上,发梢甚至凝结着细小的冰珠。颈间那道曼陀罗血纹,在极致的冰寒和自身枯竭的压制下,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败,如同干涸的河床,几乎看不出原本的纹路。她整个人缩成一团,双臂紧紧抱着膝盖,头深深埋在臂弯里,单薄的身体在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中,如同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冰窖内死寂无声,只有她牙齿咯咯打颤的细微声响,以及那深入骨髓的寒意流动时发出的、仿佛来自幽冥的呜咽。
萧彻的脚步停在囚笼前几步之外。冰窖的森寒似乎暂时压制了他脊背深处那灼热的剧痛麻痒,带来一丝短暂的、近乎残忍的清明。他贪婪地吸了一口这刺骨的寒气,黄金竖瞳死死盯住笼中那个颤抖的、脆弱的银发身影,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暗流——暴戾、憎恶、一种被痛苦扭曲的渴望,还有深不见底的忌惮。
赵无伤无声地退后半步,垂手侍立,如同融化在冰壁的阴影里。他手中的风灯,将萧彻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冰冷的金色笼栅和云昭颤抖的身体上。
萧彻缓缓抬起枯瘦的手,指向金笼。
“放…她出来。”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却因极力压制痛楚而微微发颤。
赵无伤没有丝毫迟疑,立刻上前。他手中那把奇特的青铜钥匙,再次插入金笼巨锁的孔洞。沉重的机括声在死寂的冰窖中格外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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