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指引的道路,并非坦途,而是通往更加严酷的绝境。
离开那片能望见皇都畸变体的山梁后,地势逐渐抬升,植被愈发稀疏,最终彻底被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灰白色的荒原所取代。这里被称为“寒原”,是通往极北之地的第一道天然屏障。
土地被冻得坚硬如铁,裂缝纵横交错,如同干涸河床的拓印。没有树木,只有一丛丛枯死不知多少年、却依旧顽强挺立着的、如同白骨般的蒿草,在永无止息的寒风中发出尖锐的哨音。天空是一种病态的、铅灰色的低垂,仿佛随时都会压下来,将地面上这队渺小的生灵碾碎。
温度低得超乎想象。呵出的气息瞬间变成白色的冰雾,附着在眉毛、头发和破烂的衣领上,结成一层薄霜。寒风不再是“吹”,而是像无数把冰冷的小刀,无情地切割着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试图钻入骨髓,将血液和意志一同冻结。
云昭将身上那件从废墟里捡来的、原本属于某个不幸禁军的破旧斗篷又裹紧了些,但依旧无法抵挡那无孔不入的寒意。她左手掌心的伤口已经麻木,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一种僵硬的钝感,这并非好转的迹象,而是冻伤的前兆。她必须时刻运转着体内那微弱的能量,才能保证手指不至于彻底失去知觉,无法握紧怀中的“弑神之匕”。
谢衡的状况更是岌岌可危。他的脚踝伤势在如此低温下,几乎失去了知觉,但这意味着更坏的结果——组织正在坏死。他拄着拐杖,每一步都走得摇摇欲坠,嘴唇呈现出不祥的青紫色,呼吸急促而浅薄。若非求生的本能和云昭偶尔回望的、不容置疑的目光支撑,他早已倒下。
石锤和他带来的幸存者们,相互搀扶着,沉默地前行。那个孩童被母亲用能找到的所有破布层层包裹,抱在怀里,只露出一双因饥饿和寒冷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茫然地望着这片死寂的世界。没有人说话,极度的寒冷和疲惫剥夺了交谈的力气,也冻结了多余的情绪,只剩下机械迈步的本能。
血纹的灼热感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也变得有些微弱和飘忽,仿佛连这古老的指引也被冻僵了。云昭不得不更加频繁地抬头仰望天空,依靠星辰的位置来校正方向。北方的星辰,在此地看去,似乎更加明亮,也更加冰冷。
“不能停……停下就……再也起不来了……”石锤喘着粗重的白气,对身边一个几乎要瘫坐下去的年轻汉子低吼道,声音在风中显得断断续续。那汉子打了个寒颤,咬了咬牙,继续迈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
然而,大自然的残酷,远不止于此。
行进至午后,天色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阴沉。铅灰色的云层如同厚重的棉被,彻底遮蔽了天空,连那点可怜的星光也消失了。风势骤然加大,卷起地表的积雪和冰粒,打在脸上生疼。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种细微的、如同亿万沙粒摩擦的声响。
“不好!”石锤脸色猛地一变,他常年在北方边境活动,对这种征兆再熟悉不过,“是白毛风!快!找地方躲避!”
白毛风,北地最可怕的杀手之一。它不是简单的风雪,而是狂风卷起地面所有的积雪和冰晶,形成的一种乳白色的、能见度极低的恐怖风暴。风中夹杂的冰粒足以剥皮蚀骨,低温能瞬间夺走生命,更可怕的是,它极易让人迷失方向,最终力竭倒毙,被冰雪彻底掩埋,成为这寒原森森白骨的一部分。
仿佛是为了印证石锤的话,远处的天际线上,一道连接天地的、令人心悸的乳白色巨墙,正以惊人的速度向着他们推进!狂风瞬间升级为咆哮的巨兽,卷起的雪沫冰粒如同沙尘暴般扑面而来,能见度急剧下降!
“那边!有个浅坑!”云昭在风中眯着眼,凭借过人的目力,指着右前方一处地势略低、被几块风蚀岩半包围的区域喊道。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疲惫,所有人爆发出最后的力量,连滚爬爬地冲向那个浅坑。
几乎是他们刚刚跌入浅坑,蜷缩着身体,紧紧靠在一起的同时,白毛风的“墙”便轰然掠过!
世界,在瞬间被剥夺了所有的色彩和声音,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咆哮的、冰冷的白!
风声变成了鬼哭神嚎,冰粒如同密集的子弹般击打在岩石上、斗篷上、裸露的皮肤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能见度降至不足一米,除了身边同伴模糊的身影和漫天飞舞的乳白色混沌,什么也看不见。寒冷呈指数级加剧,仿佛连空气本身都要被冻结。
云昭能感觉到靠在她身边的谢衡在剧烈地颤抖,牙齿打架的声音清晰可闻。她不得不分出更多的能量,形成一个极其微弱的、仅能覆盖身边几人的能量屏障,勉强抵挡着最直接的冰粒冲击和部分寒意。但这消耗巨大,她的脸色迅速变得苍白。
石锤和其他人死死地挤在一起,用身体为那个孩童和她的母亲阻挡风寒。没有人说话,也无法说话,一张口,冰冷的狂风就会灌入肺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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