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屏气凝神,大殿内落针可闻。芈炫紧握扶手,指节发白,脸也涨成了猪肝色。
“放肆!”芈炫猛然起身,扫落案上的香茶,清脆声响震得众人心头一颤,“顾承章,你当这是市井酒肆?竟敢在朝堂之上讥讽于本王!”
顾承章还没有回话,熊子阁立刻出列,长须愤怒抖动,“陛下,穷苦人家哪国没有?诗中却尽显亡国之音,臣请治其诽谤朝政之罪!”
“非但如此,”御史中丞紧随其后,“须知今年秋赋较往年增了三成,百姓安居乐业,何来裂痂之苦?”
一时间议论纷纷,矛头直指顾承章。
芈炫见朝臣都偏向自己,对大家的态度非常满意,火气也就消了大半。他抬抬手,沸腾的大殿又再次安静下来。
“顾承章,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没了。其实我也不想说,得罪大王和朝臣对我有什么好?只是师父临别前教导,说话做事不要太违心,想说就说咯,想做便去做,至于有什么后果,到时候就知道了,也就知道该怎么做了。若大王和各位大人都认为这是诽谤,臣无话可说,甘愿伏法。”
提到熊崇,又没人敢说话了。他可以当面把芈炫顶得七窍生烟,也敢指着夏淑姐妹骂妖妃,换了其他人试试?坟头草都换了好几茬。
“既是认罪,该当何罪?”
顾承章解下束发,把青圭放在地上,淡然道,“臣自请革去少司命一职,前往云梦大泽,为吾王驻守边境,察查妖兽。”
他抱着一个无所谓的姿态,回话相当硬气,怼的熊子阁等人面面相觑:不是,少司命虽不在三公九卿之列,却也是极其显赫的官职,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
顾承章是真不想当什么少司命,可以弃之如敝履,辞了更好,去见师妹才是要紧事。但他的这个态度在无意当中造成了意想不到的结果:少司命的职位是芈炫刚刚才封赏的,是国之公器,不到一炷香就撸了,还有没有点君王的威严和审慎?真把加官进爵当过家家呐?
不争是争,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所以,芈炫扫了一眼孙成璧。
孙成璧是千年的老狐狸,又是百官之首,裂立刻会意到君王的意思,上前奏对:
“大王,天子有诤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简单来说,就是君有诤臣,不亡其国;父有诤子,不亡其家。大王乃当世明君,怎会容不下一首小小的打油诗?纣王亡国之日不久,我苍楚谄媚之风却日渐弥漫,这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孙成璧更进一步,把百官都骂了一遍。
他说话的分量与顾承章大不相同,没人敢反驳。
“有道理,一首诗而已,谈不上什么撤职罢官。年轻人,也要有年轻人的率性和勇气。等在官场打磨几年,变圆滑了,孤想听你几句真心话只怕也不容易。”芈炫脸色恢复如常,微笑道,“也算是首好诗,说明你还是有几分真才实学。孤的考核,你算过关了。”
顾承章哭笑不得,这算什么事?
“你既然能连败嬴无垢,又曾任虎贲校尉,此番就由你领衔出征,配合太子芈云樟,务必剪除突入苍楚境内的黑龙骑。顾承章,孤加封你为荡寇将军,项馥为副将,兼监军之职。务必实心用事,早奏凯歌。”
顾承章眼皮打了个突,这才明白芈炫和孙成璧的计划,没回来就把自己算计得死死的,不去不行,还得谢恩。他一边磕头谢恩,一边在心里问候芈炫八辈祖宗。
因气氛不太好,接下来的流程索然无味,比如授予金印绶带之类的,顾承章几乎要睡着。他婉拒了孙成璧的接风宴,赶回司命府。
灵萱还在闭关,璃月带着司命府上上下下几百号人等在门口拜见。熊崇不在,少司命就是府中最大的官。
“臣祝官沈建,率司祝璃月及大小同僚,参见少司命大人。”沈建和璃月毕恭毕敬,行叩拜大礼。
这本是官制礼仪,顾承章总是觉得死人才能享受别人磕头,浑身上下不自在,但这是第一次见礼,按制不能免除,他如坐针毡,勉强受礼。
礼毕,顾承章示意大伙起身,说道,“先说第一件事,这府中任何人,以后见了我无需行礼,要实在过意不去,随便打个招呼就行,点点头也可以,不许跪拜;第二件事,我这个少司命不会长久,保不齐明天就会被解职,你们不用在我身上花任何心思,各安其职即可;第三件事,师父和我都不在的话,按规制,一切事物由祝官和司祝两人共管,无需禀我。就这样,散了吧。”
熊崇基本不问国事,少司命长期空缺,所以府中的实事基本由祝官打理,司祝协办,顾承章一上来就撂挑子也在预料中,但他居然没有在众人前洋洋洒洒讲一大堆,也没有收取孝敬钱,直接散了,这一点倒是颇有新鲜感。
“璃月姑娘,麻烦带我去见一下师妹,我不知道她在哪里闭关。”
“好,请随我来。”
顾承章跟在她后面,也没什么好聊的,就问了一下那个小女孩的情况,然后就一路沉默。
没话说的时候,就不要强行找话,不然会非常尴尬。
灵萱已经被告知他来了,自然又惊又喜,不过相比以前,多了一些她也说不明白的东西,让她心跳有些快。
灵萱独坐石桌旁,瓷白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那枚琅琊海贝,陷入了沉思。她记得顾承章喜欢进门后喝口茶,早早就把茶壶放在桌上。茶烟从青瓷壶嘴袅袅升起,在渐暗的天光里织成朦胧的纱。
他怎么还不来?面见君王,肯定有很多繁复的礼节,一时半会回不来很正常。他是来带我出关的吗,还是只是来看看我?师父有没有交待他什么,就像那天交待我一样……
想到这里,她的脸腾地红了,海贝硌着肌肤,贝壳边缘硌出的红痕像落在雪地的梅花瓣。她悄悄将手往袖里摸了摸,取出那块写有高山流水的手帕。
高山流水,伯牙子期之交,他不会在暗示,我们只是纯纯的师兄妹吧?这个念头一冒出,心一紧、手一抖,帕子就滑落在地。
她连忙俯身捡起,小心地吹了吹上面不曾沾染的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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