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寂静无声,姜飞叶不安地看了一眼姜临,又看看姜飞叶,心里七上八下。他最担心的,就是姜临失去理智,以忤逆、犯上、谋反的罪名拘捕姜卫济,到时候自己帮谁都对,帮谁都不对,朝堂也会掀起滔天巨浪。
对外已败,天齐风雨飘摇,内部简直受不起一丁点风吹草动。
而姜临却完全没有往这个方向去想,羞愧感如同沸腾的岩浆,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他想起自己年轻时的意气风发,跃马扬鞭,剑锋所指,诸侯俯首。那时的他,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会沦落到被亲生儿子指着鼻子痛斥奢靡误国的地步?这份巨大的落差,以及被直指要害的无地自容,让他浑身颤抖,脸色由红转白,再转青灰。
然而,在这滔天的羞愧和难堪之下,一股奇异的、带着暖意的暗流却在心底无声地涌动。那是一种……近乎欣慰的感觉?
是的,欣慰!
他看着眼前的姜卫济。这个年轻人,眉宇间是自己年轻时的刚毅果决,甚至比自己当年更多了几分清醒的理智和敢于直谏的胆魄。他没有像自己一样被失败击垮,反而在逆境中磨砺出了更坚韧的脊梁和更清晰的视野。他眼中燃烧的是对社稷的责任,是对黎民的关切,是蓬勃的、不惧一切的锐气。那一句句戳心刺骨的质问,虽然难听,却句句在理,振聋发聩。这不正是他内心深处,对继承者最深的期望吗?不正是那个他曾经自诩、却在失败后迷失了的“明君”气象吗?
“要么重新振作……要么去别人宗庙里守牌位!”——这句话像最后的鞭子,抽散了他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梦。天齐,败在他姜临的手上,但不能亡在自己手上。
一个大胆而火辣的想法在他心里酝酿,逐渐形成风暴。
而眼前这个敢于直面现实、勇于担当的儿子,才是天齐未来的希望!
姜临眼中的血丝渐渐褪去,那狂怒和迷茫被一种极度的疲惫和一种终于下定决心的清明所取代。他缓缓地、极其费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那股支撑他沉沦的颓靡之气,似乎在姜卫济的怒斥下彻底消散了。
他动了动嘴唇,声音嘶哑低沉,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释然。
“卫济……”
姜卫济余怒未消,胸膛剧烈起伏,但看到父亲瞬间苍老了十岁般的眼神,心头也不禁一震。
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
姜临的目光缓缓扫过一片狼藉的地面,那些散落的舞衣、倾倒的酒盏,此刻显得如此刺眼和荒谬。他苦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充满了自嘲和悲凉。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姜卫济那张年轻而坚毅的脸上。
“你说的……”姜临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异常清晰,“……都对。”
最后这个对字,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停顿了片刻,似乎在积蓄力量,也似乎在品味这份迟来的承认。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一旁一直屏息静观的老太卜姜飞叶,眼中带着一丝询问,一丝托付。
姜飞叶何等老练,立刻从姜临的眼神中读懂了那份决绝和托付之意。他心中了然,思索许久之后,肃然地点了点头。
得到了老臣的首肯,姜临仿佛完成了最后的确认。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再次回到姜卫济身上,这次,眼神变得无比郑重,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恳切。
“济儿,父王老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每一个字的分量,“这酒…喝了多少,早已忘了当初的味道。这女人,”他瞥了一眼地上的狼藉,“也早腻了。你说得对,寡人、寡人累了,也倦了。”
姜卫济的心猛地一跳,一股强烈的预感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
这是要退位?还是要下定决心杀我?
姜卫济的血性退去,内心忐忑不安。但一想,无论是何种结局,自己刚刚那一嗓子,也算对得起这个父亲、对得起天齐百姓了,不如坦然受之。于是他半昂着头,没有说话。
姜临却不再看他,而是转向姜飞叶,用尽全身力气,清晰而坚定地下令:
“太卜卿。”
姜飞叶立刻躬身:“臣在。”
“你去把朝中三品以上大臣全部叫来,立刻,就叫到这里来。”
姜飞叶猜中了姜临要干什么,动用所有手段,甚至越格使用了宫中的太监,很快就把数十名朝廷重臣叫到此处。
姜临已经写完上谕,盖上印章。
“太卜卿,你来念吧。本王有点累了。”
“喏。”姜飞叶捧起上谕,清了清嗓门,挺直腰杆,朗声道,“大王上谕,百官跪听!”
见所有人,包括太子姜卫济也跪了下去,姜飞叶开始宣读。
“上谕:
孤以凉德,嗣守鸿基。战兢临御,廿载于兹。然夙夜忧勤,未臻上理;宵衣旰食,有负苍生。迩者丧师辱国,折戟沉沙,此皆孤之昏聩,致干戈倒持,山河板荡。每念及此,五内如焚。
昔武王白鱼入舟,兆启周祚;今彗星过境,示警孤躬。天象垂戒,岂敢不惕?况宫阙笙歌,竟忘烽燧之警;杯觥交错,罔顾黎庶之艰。上无以对宗庙,下无以慰烝黎,中夜扪心,惭惶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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