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章看明白了,这肯定是熊崇的手笔,和昊仪说的差不多。但姬瑞清亲口许诺帮他查找熊崇下落,这件事就不急。今天进太庙,是为了母亲在铁索桥断裂的一瞬间大喊的那句话——不要进太庙!好好活着!
进来了会死,还是藏着母亲的什么秘密?
在雍州鼎前等了好一会,醴镜通真符咒法力失效,一切归于平静,他正想离开的时候,一个硕大的“弑”字又出现在鼎中。
顾承章第二次见到这个字眼,很快就想到了嬴无垢。嬴景死得突然而蹊跷,叶孤鸿和嬴无殇还在玄秦追杀之中,这是在说嬴无垢弑父弑君,还是在说大周天子?
他拿不准,也不怎么上心。所以他绕开雍州鼎,查看其余八鼎。可无论他如何催动符咒,众鼎皆无反应。
其实在顾承章之前,九鼎为国之重器,关乎天下气运,除了身怀封天符的昊仪,便无人能催动它们。
他慢慢来到编钟旁边,看着整齐排列、微微晃动的硕大乐器,微微失神。他似乎听到了一种来自远古的呼唤,荒蛮而有序。
他情不自禁地把手放了上去,感受着这古朴的气息和青铜器特有的清凉。
顾承章没有注意到,刚刚划破的指尖触碰到编钟,鲜血立刻涌出,仿佛伤口被切得非常深。
但他不痛,关注点在编钟那些密密麻麻的符文上,所以没有察觉。
太庙的石板突然沁出暗红血珠,沿着周礼铭文,蜿蜒成诡异的图腾。顾承章手心一阵疼痛,三张符纸已经自燃成灰,洒落一地。
顾承章大惊失色,知道自己碰到了太庙中的禁忌。
供桌上那半枚染血的玉玦突然破裂,表面裂纹里渗出黑雾,这黑雾姬瑞清脖颈上的黑气如出一辙。
黑气越来越浓,围绕着顾承章不停旋转,最后形成一个缥缈的人影,站在顾承章对面。整座太庙突然陷入绝对的寂静,连编钟都不再晃动。
顾承章心跳如鼓,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不过从黑影身上散发出来的阴冷气息判断,这不会是凡间之物。
顾承章的第一反应就是,我见鬼了?
黑影空洞的眼窝生出两点绿火,就像坟头偶尔窜出的鬼火,冷漠地看着顾承章。
顾承章浑身僵硬,一只手握住剑柄,一只手握紧了十余张雷符。火符的威力最大,但雷符对阴晦之物最为有效。
“龙髓现,九幽开。何方小儿,敢呼唤本座?”
黑影的声音恍若百鬼夜哭,又像上百生锈的门栓同时开合、刮擦,让顾承章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汗毛直竖。同时,黑影脚下的地砖哗啦啦塌陷,露出一个黝黑的地道入口。
顾承章喉头发紧,无法回答黑影的问题,只是下意识地望向入口,觉得那里阴气森森,鬼雾弥漫。
“大胆,本座面前,敢拒不回话!”黑影大怒,往前走了一步。
“晚辈顾承章,见过阴司大人。”顾承章回过神,出于本能往后退了一步,“晚辈不知这编钟能通九幽,实非有意惊扰上差,万死莫赎,还望大人原宥则个。”
阴司冷冷一笑,“上次有人搭桥进入冥界,以障眼法会见顾氏野鬼,扰乱忘川秩序,原来是你!真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说着,朝顾承章单手一招。并未见天地元气波动,顾承章只觉得大力袭来,身不由己朝阴司飞去。
顾承章大惊,扬手打出所有雷符。
符纸离手未及三寸,便呲呲拉拉掉落在地,化作一堆黑灰。
“无知小儿,本座不知活了多少年,你这三岁孩童的涂鸦,连个屁都不是。”阴司的声音比隆冬的北风还冷,顾承章的睫毛和鬓角已经结出薄薄的白霜,“念你有三分孝心,让你见一见顾氏孤魂。”
说着,阴司化作一团黑雾,裹挟着顾承章,直入地道当中。
顾承章呼吸一滞,坠入无边黑暗。耳畔呼啸声里夹杂着万千鬼魂的呜咽,像是有无数双手在黑暗中抓挠。通道两旁渗出暗红液体,所过之处腾起青灰色雾气,每吸一口气都像吞下冰棱。
顾承章夜视能力远超旁人,能看清无数骷髅头破土而出。它们眼眶里跳动着幽蓝磷火,张开的颌骨发出咔咔怪响。顾承章这才看清,通道根本不是砖石,而是用脊椎骨砌成的墙,每节椎骨上都刻着细小符文,此刻正渗出黑血,在骨缝间汇成蜿蜒血河。
忘川河比想象中更窄,两侧彼岸花如活物般蠕动。花瓣张开露出利齿,花蕊处垂着黏连的肠子。顾承章看见有个游魂被花苞吞入,瞬间被消化成汁液,顺着花茎流入地下。远处的奈何桥似乎由并排的尸体搭成,腐烂的皮肉开始化水,每走一步都带起腥臭的腐液。
顾承章要吐了。
阴司袖袍一挥,“顾涟漪,来。”
它的声音让冥界的万千鬼魂惊惧不安,四散而开。凭空出现一个小小的虚空黑洞,阴司的手伸进去,抓出一团魂魄,扔在顾承章面前。
魂魄缥缈,近乎破碎。摇曳之下,顾承章通过模糊的面容,认出了她。
“母亲!”
这声撕心裂肺的呐喊惊醒了浑浑噩噩的魂魄,顾涟漪一怔,随即抱住了他,“章儿!”
顾承章热泪盈眶,跪倒在地,终于叫出了他日夜思念的而不得的一个字:“娘!”
她试图伸手触碰顾承章的脸,却在指尖即将触及时猛然缩回。顾承章并未身死,肉身阳气对阴物有烧灼之痛。反过来,阴物也能吞噬阳气,让顾承章就此永坠忘川。
顾涟漪惊惧抬头,看见冥界通道正逐渐关闭,心一横,舍弃了这千载难逢的母子相认时刻。
“章儿,快走!通道关闭,你就永远困在这里了。阴气弥漫,你的境界撑不过一刻,肉身消弭,就要变成孤魂野鬼,永坠忘川。快走!快走!”
她努力地推着顾承章,让他赶紧起身。但她的手虚无缥缈,穿过了顾承章的身体,却未能推动顾承章一片衣角。
阴阳两隔,若非顾承章拥有重瞳,他根本就看不见近在咫尺的魂魄,何况推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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