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被撕开的羊皮纸般缓缓卷曲,最后一缕夕阳卡在攻城槌的青铜撞角上,将整片军营染成锈红色。篝火点燃,红红的火焰照映着士兵甲胄间未干的血滴。吹火的风箱声忽高忽低,像巨兽濒死的喘息,而绞盘绳索正一寸寸勒进士兵们肩胛骨的皮肉里,在麦色皮肤上勒出与云梯榫卯相同的菱形压痕。
嬴无垢在中军大帐前来回踱步,脸上除了一贯的阴冷,居然多了三分焦灼。
徐卢生也在外面,身前插着三炷手臂粗细的长香,左边摆放计时沙漏,右边设有星象罗盘和符纸。他口中诵念口诀,眼睛不时望向天空,并不时调整罗盘。
等最后一抹夕阳完全沉入地面,无边夜色逐渐笼罩,徐卢生停止诵念,站了起来。
“如何?”嬴无垢迫不及待地上前问话。
“回陛下,可行。”
“当真?你要再三确定,这种事情第一次才有奇效,后面再用,对方会设法防备。”
徐卢生弯腰拾起罗盘,仔细推演之后,坚定地说道,“可以。今夜子时三刻至丑时一刻,没有雷雨天气,月亮也不出现,只有一颗孤星高悬,正是煞气最重的时候,万万不可错过。”
“我们从出兵到现在,熬的时间太久了,死这么多人,只为这一刻。”嬴无垢脸上凶光一闪而过,“孤亲自去布置。”
“殿下,这样的事情,由我来就好了。您万金之躯,不要涉险。只要保密,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好。”嬴无垢沉吟片刻,从腰间解下以沉甸甸的锦囊,“持我虎符,可任意调动三军。此番国战,孤还是太子时便反复推演,未有此法可破城。玄秦百年大计,全在先生今夜了。拜托,拜托了。”
徐卢生跪下来,双手接过虎符,面色凝重。“陛下放心,定不负陛下重托。此事不成,属下无颜再见圣君,当献祭肉身,为陛下祈福。”
“孤等你好消息。”嬴无垢把他扶起来,“事成之后,您就是玄秦的国师!”
徐卢生拜别嬴无垢后,骑马一个时辰,来到一片凹地。这里四面环山,土地较为湿润,但没有河流小溪,属于阴气聚集之所。玄秦军队在四周修建了大量箭楼、壕沟,铺设拒马桩,把这里围得像铁桶一般。
守军主将是徐卢生的前门客,蒙桦。
“见过先生。”蒙桦主动行礼。
“这里布置得怎么样?”
“回先生的话,已经按大王和您的吩咐,昨夜就安排好了。五千精锐,三万死囚,十万奴隶,都在这山坳之中。”
“入阵了没有?”
“刚刚入阵。”
徐卢生掏出虎符,和蒙桦核对完毕。
“我今晚就要做法。”徐卢生神情严肃,“龙髓玺迟迟得不到,骊山龙脉又被熊崇封印,玄秦唯一的崛起机会,便着落在这兵甲血祭之术上。要是今晚出了丁点差错,玄秦国运百年不兴。兹事体大,你和我,便没有活着离开的可能,明白吗?”
蒙桦半跪在地,“末将明白。”
“今晚的事成了,我就是国师,你就是第二个白铁铮,享不尽的权力和荣华富贵。不管是为了生,还是为了璀璨的未来,今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我和大王已经说了,今晚事成之前,这里无人可以出入,违者立斩!”
“诺。”
“其他的我不担心,那些奴隶,只怕是心怀鬼胎者居多。调动你麾下所有部队,今晚不休息,擅动者、逃亡者、哭喊者,一概格杀。”
“喏。”蒙桦引着他,从箭楼下进入凹地。
火把次第亮起,如星河倾泻,将整片凹地染成血色,露出一座巨大的法阵。法阵以九宫为基,八八六十四道青铜锁链自山顶垂落,每根锁链上皆悬着九口大鼎,鼎身刻满幽冥符文,在火光下泛着暗红色的光泽。鼎中以朱砂、人血与冥河水混合的“黄泉泥”正咕嘟冒泡,散发出刺鼻的腐臭,却混着某种令人心悸的甜香。
法阵中央,九口主鼎呈北斗状排列,鼎口朝天,鼎沿插着三尺长的引魂香,香头忽明忽暗,青烟在空中凝成螺旋状的烟柱,直冲云霄后,又缓缓下沉,进入这十万多人的口鼻之中。香灰落在鼎中,与黄泉泥融合,化作粘稠的暗红色液体,顺着鼎身纹路流向地面,渗入法阵铭刻的幽冥符文之中。
十万奴隶与三万死囚被分作九区,每区一万四千余人,以锁链相连,形成九个巨大的同心圆。最内层是五千精锐士兵,皆身着特制玄铁血甲,甲片上铭刻的符文泛着幽蓝冷光,如同鬼火上身。他们额间皆有朱砂引魂符,此刻正闭目肃立,如雕塑般静默,唯有胸膛起伏,显示着生命迹象。
法阵边缘,八十一根青铜柱拔地而起,柱身刻满黄泉引魂咒,每根柱顶都插着一面红色幡旗,旗面绣着九幽鬼差图,在阴风中猎猎作响。旗幡所过之处,空气泛起涟漪,似有鬼影在旗间穿梭,发出若有若无的呜咽声。
徐卢生站在阵眼处,手持招魂幡,幡上符文如蛇般游走。他抬首望向天际,孤星悬于中天,月光被乌云遮蔽,唯有星芒透过云层,在法阵上投下斑驳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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