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五年九月,
无定河呜咽着流过已成焦土的永乐城下,像一曲为往昔辉煌送葬的哀歌。
风卷着黄沙,一波接一波地扑向这座曾经象征大宋北疆雄心的要塞。
城垣早已残破不堪,巨大的豁口狰狞地张开,露出城内一片地狱景象。
曾经猎猎飘扬、象征着大宋威仪的蟠龙旗帜,此刻或被撕裂成褴褛的布条在风中无力地抽打,或被随意丢弃在泥泞血污之中,甚至被西夏人故意点燃,焦黑的布片蜷曲着,升腾起一阵青烟。
取而代之的,是西夏的狼头大纛。
它们密密麻麻地插上城头,插在残存的箭楼,插在每一处被征服的废墟顶端。
城虽破,死斗未绝。
巷战已从白昼持续到黄昏,又从黄昏蔓延至黑夜的深处。
每一条狭窄的街道,每一处断壁残垣的角落,都成了血肉磨盘。
尸体层层叠叠,宋军的褐色战袄与西夏兵的粗糙皮甲早已被血水浸透、泥污裹挟,难以分辨彼此。
土地吸饱了鲜血,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暗红褐色,踩上去滑腻而沉重。
伤兵垂死的呻吟、濒死士兵对敌人的最后咒骂、刀枪砍入骨肉筋腱的闷响、房屋梁柱燃烧倒塌的轰鸣……
这些声音在废墟上空交织、碰撞,汇成一曲宏大而绝望的挽歌,为永乐城敲响最后的丧钟。
“顶住!为徐相公报仇!守住这口气!”
一声嘶哑的咆哮,压过了周遭的死亡喧嚣。
声音来自一处坍塌了大半的衙署废墟。
一名宋军都头浑身浴血,头盔早已不知去向,散乱的黑发被血浆粘在额角和脸颊,状如厉鬼。
他手中的朴刀早已卷刃崩口,却仍被他死死攥着,带着身后仅存的几十名士卒,死死堵在衙署入口。
他们是永乐城经略安抚使徐禧最后的亲卫,也是这座死城中最后一点成建制的抵抗。
废墟深处,徐禧的身影倚在一根倾倒的梁柱旁。
他身披的铠甲上插着数支羽箭,箭杆深入躯干。
这位曾以进取雄心督造永乐城的统帅,怒目圆睁,至死不肯倒下。
他的身侧,伏着内侍押班李舜举的尸身,背上密密麻麻插满了箭矢。
西夏兵源源不断地向这最后的据点涌来。
他们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兴奋,那是征服者对杀戮和毁灭的狂热。
为首一员悍将,身形魁梧如铁塔,手中的狼牙棒沾满红白污秽之物。
他一眼便锁定了那浴血呼号的宋军都头,狂笑声震得瓦砾簌簌落下:
“宋狗!死路一条,还在吠叫?爷爷送你上路!”
话音未落,狼牙棒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当头砸落!
那都头目眦欲裂,用尽最后力气将卷刃的朴刀向上格挡。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爆鸣!都头双臂剧震,虎口瞬间撕裂,鲜血迸流。
朴刀竟被生生砸得脱手飞出,打着旋儿没入后方的烟尘之中。
巨大的力量顺着双臂直贯全身,都头眼前一黑,五脏六腑仿佛都被震得移了位,踉跄着向后跌去,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破空之声,从侧面激射而至!其势如电,其准如神!
“噗!”
一声轻响,血花在那敌将的咽喉处猛地炸开!
他狂野的笑声戛然而止。
巨大的身躯猛地一僵,高举的狼牙棒颓然垂下,随即轰然栽倒在地,激起一片尘土。
“援军?!是援军!朝廷没忘了我们!”
残存的宋军士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爆发出嘶哑的欢呼。
然而,这希望之光仅仅闪耀了一瞬。
“走!别管我们!能走一个是一个!冲出去!” 高墙上,一个同样沙哑的嘶吼声压下宋军的欢呼。
伴随着吼声,又是两支劲弩闪电般射出,将两名试图扑向宋军残兵侧翼的西夏兵钉死在地。
但这一轮射击也彻底暴露了他的位置。
“在那上面!射死他!” 西夏军官的咆哮声响起。
瞬间,一片密集的箭雨铺天盖地般覆盖了高墙顶端。
箭矢钉在断墙上的“哆哆”声不绝于耳,碎石粉尘簌簌而下。
那高墙上的身影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便彻底沉寂下去。
最后的支援断绝了。
西夏兵彻底淹没了衙署的废墟。
一切抵抗,在永乐城最后的黄昏里,归于死寂。
城外,西夏连营如海,旌旗蔽空。
中军大帐矗立在营盘中央,与城内炼狱般的景象形成刺目的对比。
帐内,年轻的西夏国主李秉常高踞主位。
永乐城大捷的消息让他的面颊泛起兴奋的红晕,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边缘,目光灼灼地投向坐在他身侧的母亲——实际掌控着西夏最高权柄的梁太后(小梁后)。
梁太后身着绛紫色绣金凤纹的华贵宫装,
她端坐着,面上无喜无怒,唯有那双凤眸深处,偶尔掠过一丝掌控一切的冷酷与快意。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