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离开宅邸,融入长安城清晨的人流中。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城南的草市。
所谓“草市”,并非贩卖草料之所,而是指在州县城郭之外,自发形成的定期集市,后来逐渐固定下来,成为城市商业的重要组成部分。
长安城南这片草市,规模颇大,沿着几条主要街道延伸,店铺林立,摊贩云集。
还未走近,喧嚣的声浪便已扑面而来。
各种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车马碾过青石板的轱辘声、孩童的嬉笑声交织在一起。
空气中弥漫着刚出笼的蒸饼面点散发出的麦香、油炸果子的焦香、羊肉汤在巨大锅里翻滚带来的浓郁肉香、还有旁边瓜果蔬菜摊传来的清新气息。
赵和庆微微落后唐笑半步,目光扫视着周围的环境,耳朵捕捉着各种声音信息。
走了约莫一刻钟,赵和庆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他上前一步,微微躬身,完全进入了小厮的角色,对唐笑说道:
“小姐,走了这许久,想必也饿了,前边有个食摊,看着还算干净,棚子也大,不如先用些朝食,歇歇脚再逛?”
他伸手指向不远处一个面食摊。
摊主是个四十多岁的憨厚汉子,肩膀上搭着一条汗巾,正手脚麻利地揉着面团。
唐笑会意,轻轻颔首道:
“走了这一路,确是有些乏了。
也好,就去那里吧,看着倒也清爽。”
二人走到食摊,找了张靠边、相对安静的矮桌坐下。
矮桌有些油腻,但擦拭得还算干净。
摊主见有客来,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脸上堆满了笑容,肩上汗巾一甩,迎了上来:
“二位客官,早啊!用点啥?咱家有新出炉的胡麻饼,刚烤好的,外酥里嫩,羊肉馅的、素馅的都有!
还有热腾腾的馎饦(一种面片汤),汤头是用羊骨配上老姜、花椒熬了一宿,鲜美得很!” 他语速很快,透着股爽利劲儿。
赵和庆一边听着摊主介绍,一边暗自观察。
这摊主面容朴实,手掌粗大,指甲缝里带着些许面粉,眼神清澈,笑容真诚,是典型的依靠手艺吃饭的市井小民。
与这类人交谈,往往能听到最真实的声音。
他决定先从这早餐摊主这里打开话头。
“老板,来两碗馎饦,多撒点芫荽,再来四个羊肉胡麻饼。”
赵和庆熟练地吩咐道,随即露出一副闲聊的姿态,笑着对摊主说,
“老板,生意不错啊!我看这刚开市,您这就好几桌客人了,城南这草市,就属你这摊子人气旺,香味飘得老远就闻到了。” 他刻意奉承了一句,拉近关系。
摊主一边利落地从旁边烤炉里夹出四个胡麻饼放在盘里,一边舀着面片汤,笑着回道:
“小哥过奖啦!混口饭吃罢了,养家糊口,不敢说旺不旺的。”
他虽然谦虚,但脸上还是露出一丝自豪,“咱这摊子在这摆了十几年了,就图个用料实在,价格公道,老街坊们照顾,才能勉强立足。”
唐笑也适时地插话道:“是啊,老伯,我看这长安城真是繁华,人山人海的。”
“想来这里的父母官定然是清廉能干、治理有方,才能让市井如此兴旺,百姓安居乐业。”
她自然地引入了“官”的话题,看似随口一说,实则有心试探。
那摊主将两大碗热气腾腾、撒着翠绿芫荽和少许葱花的馎饦端到桌上,又送上了香气扑鼻的胡麻饼。
听到唐笑这话,他脸上的笑容猛地一抽,嘴角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
他左右快速瞟了一眼,见附近没人特别注意这边,这才压低了些声音道:
“这位小姐听口音是蜀地来的吧?
唉,繁华是繁华,可这其中的滋味……嘿嘿。”
他摇了摇头,发出两声干笑,用挂在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擦手。
赵和庆心中一动,知道有戏。
他拿起一个胡麻饼,掰开,顿时热气混着羊肉和胡麻的浓香四溢,他故作不解地问道:
“老板何出此言?莫非……这京兆府的官老爷们,还有什么说道不成?我看这街面挺太平的啊。”
他咬了一口饼,嚼着,等待摊主的回答。
摊主见赵和庆态度随和,不像是什么坏人,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
“官老爷们的事儿,咱小老百姓哪里敢多嘴,祸从口出啊。”
他先撇清了一句,然后才忍不住倾诉的欲望,“不过嘛……日子过得怎么样,咱自己心里清楚。就说这商税,朝廷定的是住税三十税一、过税五十税一,白纸黑字,按理说不重,皇恩浩荡。”
他先是照本宣科地说了一句,然后话锋一转,“可架不住……架不住经手的人心黑,手长啊!”
(注:住税为坐商住卖之税,相当于市税;过税为行商通过之税,相当于关税。)
他凑近了些,几乎将头伸到了桌子中间道:
“像我们这种小本经营,风雨无阻,起早贪黑,每月除了固定的住税,那是有籍可查的,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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