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宁殿内,
权知开封府事韩宗道立于下方,将方才在与辽使耶律俨的交锋,一字不落地禀报完毕。
当他说到耶律俨那三重政策,即密谋对付梁太后、要求宋归还土地、以及辽帝耶律洪基巡狩代州边境施压,御书房内的空气仿佛骤然凝固,落针可闻。
年轻官家赵煦的面色阴沉如水,显示出他内心的波澜汹涌。
他将目光从韩宗道身上移开,缓缓扫过在座的重臣:
“诸卿都听到了?辽人这是要以势压人,逼我大宋就范。
不仅要我们吐出将士们用血换来的战果,还要我朝承认他辽国高高在上的调停地位!甚至……不惜以兵锋相威胁!
此事,关乎国体,关乎边疆长治久安,我想听听诸卿的看法。”
他的话音刚落,宰相章惇便霍然起身锋芒毕露。
他向着赵煦一拱手,道:
“官家!辽使此言,狂妄至极,简直欺人太甚!
我大宋与西夏之争,乃自卫反击,天理昭彰!
如今环州大捷,我军气势如虹,正宜乘胜追击,扩大战果,岂能因辽人一番恫吓之言,便畏首畏尾,将到手的疆土拱手相让?!”
他目光锐利如鹰,扫过曾布和吕惠卿,继续慷慨陈词:
“依臣之见,根本无需理会辽国这所谓的‘调停’!
无论是战是和,主动权当牢牢掌握在我大宋手中!
夏国背信弃义,屡次犯边,罪恶深重!
此次更是倾国来攻,若非将士用命,殿下与折可适等力挽狂澜,环州恐已不保!
其罪孽,岂是一句‘调停’便可轻描淡写揭过?”
章惇语气愈发激昂:“即便他北朝遣使前来劝和,我朝亦绝不能放弃讨伐之权!
夏国若真能认识到罪过,彻底服罪听命,献表称臣,即便没有辽国在此指手画脚,我朝自然可以酌情允和。但前提是,西夏必须付出应有的代价!
而非凭借辽人撑腰,便想轻易脱身!辽国此举,无非是见西夏将败,恐我大宋坐大,危及自身,故而跳出来维护其附庸,试图维持三国均势,继续从中渔利!
我朝若此番退让,日后边疆永无宁日,辽夏更会得寸进尺!”
章惇的立场极其鲜明强硬,充满了新党领袖特有的开拓进取与不受协的气质。
他的话语如同战鼓,在御书房内回荡,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枢密使曾布便微微蹙眉,缓缓起身。
他性格相对章惇更为持重圆融,掌管军事,更需考虑全局。
他向着赵煦施了一礼道:
“章相公之言,壮怀激烈,臣亦深感振奋。
然,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如今虽环州大捷,然我军亦疲惫,亟需休整。
种师道、章楶等虽在前线筹划进取,但横山、天都山防线尚未完全巩固。
此时若完全拒绝辽国调停,彻底激怒辽国,万一耶律洪基以此为借口,真的挥师南下,我朝将面临两面作战之危局。”
他看了一眼章惇,继续道:“辽国实力,远非西夏可比。
其铁骑之锐,甲于天下。
一旦开启边衅,胜负难料,恐非国家之福。
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巩固现有战果,消化新占之地,增强国力。
对于辽国调停,不宜直接强硬拒绝,而应着眼于如何从西夏身上,获取最大的实际利益。
比如,迫使西夏正式称臣,割让部分战略要地。
至于归还部分无关紧要的城寨……或可作为与辽国周旋的筹码,以换取其不直接军事干预的承诺,避免宋辽关系彻底破裂。
毕竟,同时与两大强邻为敌,绝非明智之举。”
曾布的主张更为务实和谨慎,强调的是稳扎稳打,避免战略冒险。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鄜延路经略使吕惠卿也开口了。
他曾在西北多年,熟悉边情,此刻被召回京,显然也有就此事发言的资格。
他起身奏道:“官家,章相公、曾枢密所言,皆有道理。
臣在西北,深知西夏之疲敝,经此大败,其国内必然动荡。
梁太后若真被辽国……嗯,处理掉,幼主在位,权臣争利,正是我朝施加影响、获取实利的大好时机。
强硬追击固然痛快,但若因此将西夏彻底推向辽国,甚至引来辽军直接干涉,则我朝在西北的优势恐将大打折扣。
不若利用辽国的调停,逼西夏签订城下之盟,使其在经济上更加依赖我朝,逐渐削弱其国力,此乃长久制夏之策。”
一时间,御书房内形成了两种主要意见。
章惇的强硬主张看似占据了道德和气势的上风,但曾布和吕惠卿提出的现实风险与利益考量,也同样不容忽视。
赵煦端坐于上,静静听着三位大臣的争论,年轻的脸上看不出喜怒,深邃的目光在三人之间流转。
他没有立刻表态,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自始至终未曾发言的汝南郡王赵宗兴。
“皇叔祖,你历经三朝,深谙诸事,于此局面,有何高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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