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既没有抱怨,也没有接受同情或额外的帮助提议,只是将一切都归因于“责任”和“安排”。这种过于冷静和自持的态度,反而让方远凝和齐文兮感到一阵无力。他们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所有的关切和试探,都被他平滑而坚固的外壳弹了回来。
方远凝有些不甘心,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忍住,将话题引向了那个更敏感、却也可能是他们心结所在的方向。他语气更加谨慎,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
“景渊,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就是有时候看到你那么累,会忍不住想,如果……如果没有这些事,你现在的生活,会不会……更轻松一些?比如,能有更多时间专注于你的事业,或者……” 他停住了,没有说出“或者有更合适的伴侣”这样的话,但意思已经隐约透出。
慕景渊的眸光几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他当然听懂了方远凝的未尽之言。他沉默的时间比刚才更长,手指在矿泉水瓶上留下湿冷的水痕。
“没有如果。”最终,他只给出了四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磐石般的笃定。“路是自己选的,选了,就走下去。其他的,不用想。”
他将“选择”和“前行”作为唯一的答案,彻底封死了所有关于“另一种可能”的讨论空间。这种近乎固执的决绝,让方远凝和齐文兮一时无言。
齐文兮看着慕景渊冷峻的侧脸,忽然轻声问道:“慕医生,你……有没有想过,偶尔也为自己考虑一下?哪怕只是抽空休息,或者……做一些让自己稍微放松点的事?长期这样高压,对身体和心理都是很大的消耗。”
这个问题更个人化,也更触及慕景渊可能的情感需求。
慕景渊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他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可能掠过的情绪。几秒后,他重新抬眼,目光平静无波:“我知道分寸。谢谢关心。”
又是这样。礼貌,疏离,将所有的关心和探询都挡在门外。
谈话似乎陷入了僵局。慕景渊显然不打算,或者没有能力,在此刻向任何人敞开他内心真实的重负和感受。他将自己封闭在一个由责任、专业和冷静构筑的堡垒里,独自应对一切。
方远凝看着他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既感到挫败,又升起一股更深的心疼和无奈。他知道,慕景渊不是不累,不是不需要支持,他只是……习惯了独自承受,或者,他认为这是他必须独自承受的。
就在这时,病床上的方婉凝忽然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含糊的呻吟,似乎要醒来。
慕景渊几乎是立刻站起了身,走到床边,俯身轻声唤道:“婉凝?”
方婉凝缓缓睁开眼,眼神初时迷茫,看到慕景渊近在咫尺的脸,她愣了几秒,然后,脸上慢慢绽开一个纯净而依赖的笑容,声音带着刚醒的软糯:“景渊……你还在呀。”
她没有问时间,没有提任何虚幻的期盼,只是单纯地确认他的存在。
“嗯。”慕景渊应了一声,伸手替她理了理额前汗湿的碎发,动作是难得的轻柔,“睡得好吗?”
“还好。”方婉凝眨了眨眼,目光越过他,看到了后面的兄嫂,也乖乖叫了声,“哥,文兮姐。”
她的意识此刻似乎是清明的,带着术后病人常见的虚弱和温顺。
慕景渊直起身,对方远凝和齐文兮说:“她醒了,我陪她一会儿。你们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这显然是结束谈话的委婉逐客令。
方远凝和齐文兮知道再谈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只得起身。方远凝最后看了慕景渊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言,终究只是说了句:“那……我们明天再来。你……也早点休息。”
慕景渊微微颔首。
方远凝夫妇离开后,病房里只剩下慕景渊和醒来的方婉凝。他重新坐下,拿起一旁温着的粥,准备喂她。
方婉凝却摇了摇头,小声说:“我自己试试。” 她伸出依旧微颤的手,想去拿勺子。
慕景渊没有坚持,只是将碗和勺子递到她手边,然后静静地看着她费力却认真地去舀粥,颤抖的勺子几次将粥洒出来,她又固执地重新去舀。
他的目光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那紧抿的唇和微微蹙起的眉,显示着她正在用尽全力去完成这个对常人来说轻而易举的动作。看着这一幕,他方才面对方远凝夫妇时那冷硬平静的面具,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深沉的、几乎难以捕捉的疲惫,以及一种……或许可以称之为“守护”的柔和微光,但仅仅是一闪而过,便又湮没在深潭般的沉寂里。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她又一次差点打翻粥碗时,伸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手腕,帮助她将勺子送到嘴边。
方婉凝抬起眼,对他露出一个带着汗水和努力的笑容。
慕景渊看着她这个笑容,极轻地、几不可闻地,几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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