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秋风,一夜之间变得锐利如刀。
致命的童谣,已化作一道无形的圣旨,将整个皇家的体面,撕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靖北侯府,暖阁内,一盘未完的棋局静置案上。
蓝慕云的指尖,夹着一枚温润的白玉棋子,悬而未落。他在等,等棋盘对面那个空着的位置,被一个必然会来的人坐满。
当管家通报“昭阳公主微服来访”时,他手中的棋子终于落下。
“嗒。”
一声轻响,落子天元。
棋局,开始了。
他起身相迎时,已将所有锋芒敛入一副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慵懒与关切的病容之下。
暖阁内,炉火温暖,茶香袅袅,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股冰冷的紧张。
昭阳公主龙清月褪下了华丽的宫装,只着一身素雅的月白长裙,未施粉黛的脸上,有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
她没有入座,只是站在那里,目光直直地刺向蓝慕云。
“蓝慕云,”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压力,“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办?”
蓝慕云脸上显出恰当的错愕,上前一步:“公主殿下,何出此言?宫中可是……”
昭阳没有理会他的表演,只是用一种陈述事实的、不带感情的语调,将宫中的变故全盘托出。从父皇的暴怒,到对北疆的打压,再到对她本人的禁足。
“他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同谋。”她做了一个总结,而后逼视着他,“我替四哥只说了一句话,就被禁足。而你,靖北侯,作为二哥曾经的‘挚友’,却安然无恙。你不觉得,这很有趣吗?”
这一问,如同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直接扎破了所有虚伪的客套。
蓝慕云心中暗道一声“精彩”。这位公主,远比他预想的更像一个对手。
他没有再演,而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流露出一种混合着疲惫与无奈的沉重。他亲自为昭阳沏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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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您认为,陛下此举,仅仅是因为一首童谣吗?”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仿佛在分享一个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
“童谣,只是一个引子。真正让陛下寝食难安的,是自大皇兄和二皇兄倒台后,朝中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门阀,已经隐隐有失控之势。”
昭阳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用指腹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示意他继续。
“陛下需要一场清洗,一场彻底的、不留情面的清洗,来重新夺回对棋盘的掌控权。”蓝慕云直视着她的眼睛,缓缓抛出了他精心编织的“真相”,“但这些世家,早已与朝堂融为一体,牵一发而动全身。直接动手,只会让帝国分崩离析。所以,他需要一把刀,一把足够锋利、也足够有分量的刀,来斩断这一切。”
“四哥?”昭阳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是,也不是。”蓝慕云摇了摇头,“不是四皇子本人,而是他所代表的‘军权’。三十万玄甲军,是大乾的盾,但一面过分强大的盾,也会让持盾的人心生忌惮。陛下要清洗的,是那些妄图染指军权的世家。而打压四皇子,就是他向所有人宣告——这面盾,只能属于我一个人。这是一种自残式的警告,酷烈,但有效。”
这番话,将一个冷酷帝王的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它解释了皇帝行为的“不合理”,又赋予了其深层的“政治逻辑”。
昭阳沉默了。她静静地看着杯中浮沉的茶叶,许久,才抬起头。
“你的意思是,我四哥,从一开始,就是一枚注定被牺牲的棋子?”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暖阁的温度,又降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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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陛下的棋盘上,我们所有人,都是棋子。”蓝慕云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却又无比正确的答案。
昭阳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像冬日里一线无力的阳光,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说得真好。那么,蓝慕云,”她将茶杯轻轻放回桌上,发出“叩”的一声轻响,“你这枚棋子,又想在这盘棋里,走到哪个位置呢?”
她不再伪装,不再试探。
她直接掀开了牌桌的一角,逼问他的图谋。
蓝慕云也笑了。他知道,对方已经看穿了他的“好意”,并选择了一种更直接的方式,来与他谈判。
“公主,棋盘崩塌之时,对你我这样的‘闲子’而言,才是最好的机会,不是吗?”他将一枚黑子,轻轻放在棋盘上,就在他之前那枚白子的旁边,“我想要的,不过是在棋盘重整时,能有一个下子的位置罢了。”
昭阳凝视着他,凝视着那两枚紧挨着的、黑白分明的棋子。
她明白了。
这是一个结盟的邀请。一个来自深渊的、带着剧毒的邀请。
她知道眼前的男人就是那条毒蛇,但她更知道,要对付另一条更老的毒蛇,她需要借用这条蛇的毒牙。
“好。”她站起身,理了理裙摆,“既然如此,宫里的风,我会替你看着。宫外的雨,就看你的本事了。”
她转身离去,背影挺直,再没有丝毫的迷茫与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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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昭阳,蓝慕云回到棋盘前。
他看着那枚代表着昭阳的黑子,和代表着自己的白子,沉吟片刻。
他伸出手,将那枚象征着结盟的白子,从棋盘上拿了起来。
然后,他从棋盒中,又拿起一枚黑子,落在了白子原先的位置上。
棋盘上,两枚黑子并排而立。
不再是合作,而是……同类。
但同类之间,往往才是最残酷的厮杀。
“想当棋手,很好……”
他望着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低声自语。
“只是这盘棋,你,下得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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