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慕云那一番惊世骇俗的“罪己诏”,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湖心,在整个京城掀起了滔天巨浪。
那场公开的审判,在叶冰裳宣布暂时休庭后,并未迎来片刻的宁静,反而进入了一种更加混乱、更加汹涌的角力之中。
皇城广场上,人群久久不散。
原本同仇敌忾的声浪,此刻已分裂成无数个激烈争辩的旋涡。
“他亲口承认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还有什么好说的!”一名读过几年书的商贩涨红了脸,唾沫横飞。
旁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立刻摇头反驳:“话不能这么说!若不是摄政王,那姓周的贪官能倒台吗?他贪的钱,可都是咱们的血汗钱!摄政王这是在为咱们出气!”
“为民除害,就可以滥杀无辜吗?那小女孩多可怜!她爹何其无辜!”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死了一个人,却救了千千万万的人,这笔账,到底该怎么算?”
类似的争论,在京城的每一个角落上演。茶楼里,说书先生们放弃了原本的才子佳人故事,口若悬河地分析着“程序正义”与“结果正义”的千古难题;酒肆中,醉醺醺的文人墨客们拍着桌子,引经据典,为了摄政王的“功过是非”几乎要大打出手。
民心,这团最容易被点燃、也最容易被塑形的火焰,此刻正呈现出一种混沌而摇摆的姿态。
与此同时,监察司那座冰冷的衙署之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寒冰。
叶冰裳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大堂主位上,面前摊开着厚厚的卷宗。那上面,是她和手下们耗费无数心血搜集来的,足以将蓝慕云钉死在罪犯席上的如山铁证。
可现在,这些白纸黑字,这些冰冷的“事实”,在蓝慕云那番振聋发聩的“救世宣言”面前,却显得如此苍白,如此不近人情。
她赢了法理,却在人心上,输得一败涂地。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正在将这场她主导的审判,从她熟悉的、由证据和律法构成的轨道上,强行拖入一片由人心、舆论和价值观构成的泥沼。
而在那片泥沼中,她,这位大乾第一名捕,竟像一个初学的孩童,寸步难行。
“大人,”一名心腹下属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安,“外面……外面都在传唱一首歌谣,说是……是关于摄政王殿下的……”
“念。”叶冰裳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那下属咽了口唾沫,低声念道:“‘白袍浴血洗乾坤,甘为苍生背骂名。莫愁青史无公断,自有明月照我心。’”
叶冰裳握着毛笔的手,骤然收紧,坚硬的笔杆在她白皙的指间,几乎要被捏碎。
她知道,蓝慕云的反击,已经开始了。
……
摄政王府,一间平日里绝少有人踏足的密室书房内。
这里没有金碧辉煌的装饰,只有四壁顶天立地的书架,空气中弥漫着古旧书卷和淡淡墨香。
蓝慕云并未穿着那身象征着无上权力的紫金蟒袍,而是换上了一袭素雅的月白色长衫。他没有坐在主位上,只是随意地靠在一扇雕花窗棂边,手中端着一杯早已凉透的清茶。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深深的、仿佛能浸入骨髓的疲惫。那双总是玩世不恭、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此刻也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透着一种不被世人理解的孤寂与落寞。
当柳含烟被一名沉默的侍卫引着,穿过重重回廊,走进这间密室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她的心,在那一瞬间,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在广场上,她听到了他那番石破天惊的辩护。她被那“以我一人之罪,换天下大治”的豪情壮志所震撼,也被那“我用了最脏的手段,做了最干净的事”的悲壮自白所刺痛。
可直到此刻,当她看到这个褪去了所有权势光环,只是安静地站在阴影中的男人时,她才真正感觉到,那份辩护词背后,究竟承载了多么沉重的孤独。
“含烟,参见王爷。”她盈盈下拜,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许多,仿佛怕惊扰了这里的宁静。
蓝慕云像是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转过身,看到是柳含烟,那疲惫的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温和的笑意。
“柳姑娘,不必多礼,坐吧。”他指了指一旁的木椅。
他没有自称“本王”,而是用了更亲近的“我”,这细微的称呼变化,让柳含烟的心弦再次被拨动。
她依言坐下,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一个需要安慰的男人,绝不会说出那番震撼天下的话。质问?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质问一个正在“以身饲魔”的救世者?
“让你见笑了。”蓝慕云自嘲地笑了笑,将那杯冷茶一饮而尽,仿佛饮下的是一杯苦酒,“外面,想必已经将我骂作是滥杀无辜的魔头了吧?”
“不!”柳含烟几乎是脱口而出,她急切地辩解道,“王爷,并非如此!很多人……很多人都理解您的苦心!他们知道,您是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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