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悦打完水,快步回来,走到门口,正准备推门而入时,父亲那句如同冰锥般刺入她心脏的话——“她不是我们亲生的”——毫无防备地穿透门缝,狠狠扎进了她的耳膜。
一瞬间,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变得和医院的墙壁一样惨白。她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凭借本能,屏住呼吸,将身体紧紧贴在冰冷墙壁的阴影里,听着门内父亲那断断续续、饱含泪水的讲述。
她听到了自己如何被遗弃在福利院,听到了妈妈同样悲惨的身世,听到了这个由三个被遗弃者组成的、风雨飘摇却无比温暖的家,是如何被爸爸用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一点一点,从命运的废墟中“捡”拾、构建起来……
原来,那总是把唯一一块肉默默夹到她碗里的爸爸,和她没有血缘。
原来,那拖着残腿在深夜灯下为她缝补校服的妈妈,和她没有血缘。
原来,她所拥有的这一切看似贫瘠却无比完整的爱,是爸爸妈妈用他们自己同样伤痕累累的生命,从冰冷的命运手中,硬生生抢夺过来,并倾尽所有、甚至透支未来去浇灌的奇迹。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瞬间将她吞没。紧接着,是排山倒海般袭来的、让她几乎无法站稳的感动与心酸。
过往十八年生活中的无数细节,在这一刻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每一帧画面都被赋予了全新的、沉重而滚烫的意义。
爸爸沉默的守护,妈妈温柔的笑容,他们藏在皱纹里的艰辛,他们看向她时眼中永远不变的、毫无保留的爱……这一切,都与“血缘”无关,却比世间任何血缘纽带都更加牢固、更加深刻。
泪水,毫无预兆地决堤。
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咸涩的泪水流进嘴角,混合着巨大的震惊与难以言喻的感恩。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任由身体微微颤抖,听着门内季逸卿带着哭腔的急切安慰,听着凌晨温柔而坚定的承诺,听着爸爸那失而复得般的、带着希望的哽咽……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门内的哭声渐歇,传来压抑的交谈声,楚悦才猛地惊醒。
她慌忙抬起袖子,用力擦干脸上的泪痕,深吸了好几口气,努力平复着剧烈的心跳和翻涌的情绪。
她不能就这样进去,不能打破爸爸那沉甸甸的托付,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听到了这个秘密,不能让他再为自己多添一丝一毫的担忧。
她再次深吸一口气,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个与平常无异的、甚至带着点轻松的笑容,尽管那笑容在她苍白的脸上显得如此脆弱。
然后,她伸手,推开了病房门。
“爸,水打来了,滚烫的。”她的声音尽力维持着平稳,只有尾音处一丝几不可查的颤抖,泄露了她内心滔天的巨浪。
病房里,楚悦父亲在季逸卿和凌晨的安抚下,情绪已经渐渐平复,看到女儿回来,他连忙也擦了擦红肿的眼睛,努力扯出一个欣慰的、带着点讨好意味的笑容,仿佛生怕女儿看出端倪。
楚悦看着病床上虚弱不堪却满眼都是对自己关爱的父亲,看着旁边温柔沉默、眼中同样含着泪光却对她微笑的母亲,再看看身旁这两个为了她家奔走付出、眼圈通红的朋友,心中百感交集,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震惊、感动、心酸、感恩、还有一股陡然升起的、无比强烈的责任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知道,无论血脉相连与否,这个用超越生命的无私大爱为她构筑的港湾,就是她此生最珍贵、最不容失去的珍宝。
这个沉重的秘密,她会将它深埋心底,用加倍的孝顺、努力和未来的所有成就,去回报这份恩重如山的养育之情,去守护这个来之不易的、充满了爱与牺牲的家。
她走过去,将热水壶轻轻放在床头柜上,然后伸出手,紧紧握住了父亲那只布满针孔和老茧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
……
楚悦父亲的身体一天天好转,蜡黄的脸色逐渐被一丝血色取代,干瘦的脸颊也丰润了些许。他能靠着枕头坐得更久,能自己端起碗喝汤,甚至能在旁人的搀扶下,颤巍巍地去一趟洗手间。
每一次微小的进步,都像一缕阳光,驱散着这个家庭残留的阴霾。
出院的日子终于定了下来。
前一天下午,宋清安特意调休,带着凌晨和季逸卿一起来帮忙收拾东西,也为明天的出院做准备。
病房里不再有最初的压抑,反而弥漫着一种忙碌而充满希望的暖意。
楚悦妈妈仔细地清点着各种单据和医生叮嘱的注意事项,虽然眉宇间依旧带着操劳的痕迹,但眼神是安稳的。
楚悦则利落地整理着衣物和日常用品,她的动作沉稳而有序,仿佛一夜之间褪去了最后一丝属于少女的懵懂,眉宇间多了一份沉静的力量。
自从那日在门外听到了身世的秘密,她看向父母的眼神里,除了原有的亲昵,更添了一份深沉的、近乎虔诚的感恩与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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