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三十七年秋,那一夜,咸阳宫深处的寝殿,灯火通明,却驱不散弥漫四壁的死亡气息。药石的苦涩味道混杂着名贵龙涎香,也掩盖不住生命正从榻上那人躯体里急速流逝的事实。皇帝扶苏躺在层叠的锦被之中,原本清俊的面庞已被病痛和憔悴侵蚀得棱角分明,苍白如纸。每一次呼吸都微弱而艰难,胸膛的起伏几乎微不可察。
李斯跪在龙榻之前的冰凉金砖上,深深地伏下身子,额头触及地面那刺骨的寒意。他已这样跪了许久,官袍下的身躯因为长久的固定姿势而僵硬,但更让他浑身冰冷的,是那越来越清晰的预感:一个时代,即将随着榻上这人一同逝去。
一阵细微的、带着痰音的喘息声响起。李斯抬起头,正对上扶苏缓缓睁开的眼睛。那双曾经清澈、闪烁着仁厚与坚定光芒的眼眸,此刻已然浑浊,如同蒙尘的明珠,却仍在生命最后的时刻,迸发出惊人的力量,牢牢锁定了李斯。
扶苏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他极其艰难地、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抬起一只瘦削见骨的手,微微指向李斯,又仿佛要指向这寝殿之外,那广袤无垠的江山。
“江…山…”
两个字,仿佛带着千钧重量,从齿缝间艰难挤出。
“太…子…年…幼…”
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忧虑,那是一个父亲对稚子最深切的牵肠挂肚,也是一个帝王对国祚传承最沉痛的无奈。他知道,自己等不到孩子长大成人的那一天了。
最后,他几乎是用眼神,用那即将彻底涣散的神采,将全部的希望、全部的信任,乃至整个帝国的未来,重重地压在了李斯肩上。
“…全…靠…丞…相…了…”
话语断断续续,终于戛然而止。那抬起的手,猛地垂落,被一直无声跪在榻侧、早已泪流满面的内侍轻轻接住,放回锦被之上。
寝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唯有铜壶滴漏,不近人情地滴答作响,计算着帝王生命的最后刻度,也记录着这天地倾覆、权柄更迭的刹那。
李斯依旧保持着跪姿,仿佛化为一尊石像。那寥寥数语,却比雷霆更震撼他的心魄。他听得懂那话语中每一个字背后所蕴含的深意。
“江山”,是始皇帝陛下横扫六合、书同文车同轨留下的庞大基业,也是扶苏继位后,试图以宽仁缓解严苛、却未能竟其全功的未竟之志。这艘巨轮,此刻就要交到一个垂髫稚子手中,前方是深不可测的暗礁与风浪。
“太子年幼”,是最大的软肋,也是最深的忧患。主少国疑,朝堂之上,那些功勋卓着的宿将,那些盘根错节的宗室,那些蛰伏待机的六国遗族,谁会真正臣服于一个孩童?未来的腥风血雨,几乎可以预见。
“全靠丞相了”。这“丞相”二字,在此刻,已不再是百官之首的官职,而是“仲父”,是“摄政”,是帝国的舵手,是幼主的盾牌,是嬴姓宗庙的守护人。这是一份超越了君臣纲常的托付,是将他李斯的余生、名誉、乃至身家性命,都与这岌岌可危的秦室牢牢绑定。他若接下,便再无退路,必须用他的智慧、谋略,甚至是不惜身败名裂的决绝,去维系这脆弱的平衡。
这托付之中,有扶苏对他绝对的、最后的认可,洗刷了他过往所有关于“刻薄”、“专权”的非议;但同时,这也是一副最沉重的道德枷锁,将他牢牢锁在这帝国的战车之上。他若行差踏错,或有力未逮,便是辜负圣恩,万死难赎其罪。
李斯缓缓地、极其沉重地,再次将额头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臣…李斯…谨遵陛下遗诏。”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当他抬起头时,脸上已是一片沉肃,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忧虑被深深埋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他站起身,转向寝殿外。殿门开启一道缝隙,微弱的晨光与秋寒一同涌入。门外,是黑压压跪倒一片的侍卫、宦官与闻讯赶来的部分重臣。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刚刚被先帝赋予了至高权力的丞相身上。
李斯的目光越过他们,望向咸阳宫巍峨的殿宇轮廓,望向更远处尚未完全苏醒的广阔疆域。
帝国的巨轮,已然驶入了一片浓雾弥漫、暗流汹涌的未知海域。而他,李斯,被逝去的皇帝亲手推上了舵手的位置,再无回头之路。他感到那无形的、名为“托付”的千钧重担,已深深嵌入他的肩骨,与他的命运融为一体。
前路漫漫,吉凶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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