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行进月余，跨越数州，地势逐渐走高，空气也变得干冷刺骨。当先锋斥候回报，已能望见远处天地交界处那一道蜿蜒起伏、如同巨龙脊背般的灰黑色山脉轮廓时，所有人都知道，北境，到了。
这里是与京畿繁华之地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景，是苍凉壮阔之景。
天空显得异常高远，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蔚蓝色，云朵仿佛被拉扯成细碎的棉絮，悬浮在天际。太阳虽然明亮，却失去了京畿地区的温和，光芒带着一种冷冽的白，照在身上，感觉不到太多暖意。
举目四望，是无垠的、枯黄色的大地。草木早已凋零，只剩下坚韧的棘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远处是连绵的黄土丘壑，被千年的风雨切割出深深的沟壑，仿佛大地的伤疤。狂风是这里永恒的主题，卷起地上的沙尘，打着旋儿扑向行军的队伍，打得人脸生疼，眼睛也难以睁开。与京畿地区小桥流水、稻田阡陌的精致秀美相比，这里充满了原始、粗犷、甚至有些残酷的力量感。
人，是坚韧寡言之民。
沿途开始出现稀稀落落的村庄，但与内地村落迥然不同。这里的房屋大多低矮，墙壁厚实，多用泥土和石块垒成，窗户开得很小，显然是为了抵御严寒和风沙。村民的肤色多是古铜色，脸上刻满了风霜的痕迹，眼神警惕而带着一丝麻木。他们穿着厚重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皮袄，看到大军经过，大多沉默地站在自家门口或土墙后观望，很少有内地百姓那种围观的好奇与喧闹。
偶尔有胆大的孩童跑出来，也被大人迅速拉回。他们的生活似乎与这片土地一样，充满了艰辛与不确定性。战争对于他们来说，不是遥远的传闻，而是随时可能降临的噩梦。
物，是简陋实用之物。
村庄周围开垦的土地贫瘠而零散，作物长得稀稀拉拉。可见的牲畜多是耐寒的羊群和瘦骨嶙峋的马匹。市集上交易的物品，也多是皮毛、肉干、盐巴和一些粗糙的铁器，与京城琳琅满目的商品天差地别。一切都显得那么原始和匮乏，生存是这里的第一要义。
“边塞风光，与京畿迥异……” 三皇子夏宸从马车中探出头，望着这片陌生的土地，忍不住发出一声感叹。他自幼长于深宫，习于繁华，何曾见过如此荒凉艰苦的景象。这对他内心的冲击，远比阅读任何奏章都要来得强烈。
林轩骑在马上，同样默默感受着这一切。他穿越而来，见识过信息时代的多元，但亲身处于这真实的古代边塞，那种直观的冲击力依然巨大。他更能理解，为何北境将士常怀怨气，为何此地民风彪悍。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下来的人，其坚韧与血性，是内地承平日久的人们难以想象的。
“报——！” 一骑斥候飞奔而来，脸上带着风尘与凝重，“大帅！前方三十里，已是镇北关外围！发现大量战争痕迹！废弃的村庄，被焚毁的驿站，还有……来不及掩埋的尸骸！”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战争的阴影，已经如此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林轩面色凝重，下令道：“全军加速！斥候前出二十里，扩大侦查范围，警惕敌军游骑！命令后军，保护好粮草辎重！”
队伍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肃杀，将士们握紧了手中的兵器，之前的疲惫被临战的紧张所取代。
随着继续前进，战争的创伤愈发触目惊心。路旁不时可见被焚毁的村舍残骸，焦黑的断壁残垣无声地诉说着当时的惨烈。在一些低洼处，甚至能看到被野狼啃噬过的、残缺不全的尸体，有大夏士兵的，也有普通百姓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臭和焦糊味。
“畜生！” 赵铁柱（林轩离京后，他处理完事务也快马加鞭赶来汇合）看到一幕惨状，忍不住双目赤红，低声怒吼。
三皇子夏宸的脸色也有些发白，他强忍着不适，放下了马车的帘子。
林轩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解决不了问题，他需要的是掌握更准确的情报。
傍晚时分，大军在一处背风的河谷地带扎营。营寨刚刚立起，哨塔上的警钟就猛地敲响！
“敌袭！西北方向，发现苍狼游骑！”
林轩猛地站起身，抓起佩剑冲出帅帐。只见西北方的土丘上，烟尘滚滚，数十名穿着皮袄、骑着矮壮蒙古马、手持弯弓的苍狼部落骑兵，正如同幽灵般出现，他们发出尖锐的呼哨，朝着大夏军营的方向射来一阵稀稀落落的箭矢，随即不等营中弓弩手还击，便如同来时一样，迅速消失在暮色与丘壑之中。
这是典型的游骑骚扰战术，目的在于疲敌、探营、制造恐慌。
“不要追击！巩固营防！岗哨加倍！”林轩冷静地下达命令。
第一次，与敌人的接触以这样一种方式到来。虽然规模很小，却让所有初来乍到的将士们真切地感受到了北境战场的残酷与诡异。
站在营寨的栅栏边，望着远处苍狼游骑消失的方向，以及更远处在暮色中如同巨兽匍匐的镇北关阴影，林轩知道，纸上谈兵的时代已经结束。边塞风光，与京畿迥异，这里的战争法则，也同样如此。
真正的考验，从现在，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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