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浅语将自己封闭在绣楼之中的守候,并非完全的消极等待与沉沦。在那无边无际的悲伤与绝望的土壤深处,一颗因聪慧而敏锐、因坚韧而不屈的心,在经历了最初的摧折后,悄然萌生了一丝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却又无比执着、如同石缝中挣扎而出的嫩芽般的念头——
她必须找到唤醒林轩的方法。
这个念头,起初是那样的微弱,如同狂风暴雨之夜中摇曳的一点烛火,仿佛随时都会被现实的残酷所吹灭。林轩以身合道,封印魔神,这在所有人眼中,是英雄的壮烈牺牲,是近乎神话的传说,是彻底的、不可逆转的终结。世间哪有唤醒一个已经“合道”、意识与天地法则相融之人的先例?
然而,这个看似荒诞的念头,却并未随着时间流逝而熄灭。相反,随着苏浅语对林轩沉睡状态(她通过莫北川、赵铁柱等与林轩亲近之人,不放过任何细节地反复询问、拼凑信息)的反复思量,随着她脑海中不断回放林轩离去前那决绝却隐含不舍的眼神,这个念头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如同生命力顽强的藤蔓,在她冰封的心田中悄然扎根,并开始不顾一切地蔓延、生长。她无法接受,那个承诺过会归来的人,就这样永远沉睡于冰冷的法则之中。她不信这世间,当真没有一丝一毫的奇迹或法门。
她开始不再终日枯坐于窗前,望着那株桃树默默垂泪。一种由内而生的力量,支撑着她强压下灵魂深处的疲惫与身体因长期悲痛、茶饭不思而带来的虚弱感。她重新走到了书桌前,但这一次,她摊开的,不再是往日里描摹的诗词歌赋、也不再是钻研的女红针织图样。
她开始翻阅那些艰深晦涩、平日里她绝不会去触碰的典籍——玄奥莫测、阐述天地至理的道藏;追求超脱、探讨轮回因果的佛经;光怪陆离、记载着创世与毁灭的上古神话传说;被正统学者视为旁门左道、记录着奇人异事的异志杂谈;乃至一些真假难辨、被视为荒诞不经的野史笔记。
苏家那藏书万卷、平日里少有人至的藏书楼,成为了她新的、没有硝烟的“战场”。她遣散了多余的侍女,只留一盏青灯相伴。每日,当晨曦微露,她便已坐在那积满灰尘的书架之间,直到夜深人静,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泛黄的书页上。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纸张和墨汁的味道,只能听到她纤细的手指偶尔翻动书页时发出的沙沙轻响,以及她因身体虚弱、精力透支而难以完全压抑的、低低的咳嗽声。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得令人心疼,身形也比以往更加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那双曾经因失去光彩而显得空洞沉寂的美眸中,此刻却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却无比坚定的光芒——那不再是绝望中的死寂,而是被目标点燃的希望之火,是一种因有了明确方向而重新焕发出的生命力。她像是一个最虔诚、最专注的学徒,更像是一个在无垠沙漠中寻找绿洲的探险者,埋首于浩如烟海的故纸堆中,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行文字,不放过任何可能与“封印”、“意识沉沦”、“以身合道后的神魂归宿”、“异度空间牵引”、“唤醒亘古沉眠”等概念相关的,哪怕是再隐晦、再离奇的只言片语。她做了厚厚的笔记,将任何可能有关的线索都记录下来,反复比对、推敲。
她深知自己力量微薄,在修行和玄奥学识面前,近乎无知。于是,她开始提笔写信。用最诚恳、最谦卑的语气,写给稷下学宫那位德高望重的老祭酒,请教关于儒家典籍中对于“以身合道”、“舍生取义”后,施术者精神意志是否存在某种“印记”残存于天地间的记载与哲学阐释;写给龙虎山那位避世清修、据说已窥天机的老天师,询问道门无上典籍中,是否有关于强者“神魂与天地共鸣”后,是否仍存在一丝微弱意识回归可能性的理论推测;她甚至通过父亲苏振云那已然疏远但尚存几分香火情的关系网络,隐晦而谨慎地向一些踪迹缥缈、被称为“陆地神仙”的隐世修行者发出求助的信函,字里行间充满了绝望中的期盼与不打扰的恳切。
她的这些举动,起初并未引起太多人注意,甚至被一些人暗自叹息。大多数人,包括深爱她、为她忧心不已的父亲苏振云,都只是以为她是悲痛过度,无法接受现实,故而将这些看似毫无希望的查阅和求助,当作一种排解哀思、寄托哀思的方式,一种不至于彻底崩溃的精神支柱,并未当真。毕竟,林轩的情况,亘古未有,以身合道,封印魔神,这在所有人看来,都是最彻底的牺牲,是英雄最圆满的归宿,是超越了生死界限的壮举,哪里还有什么“唤醒”的可能?那不过是痴人的呓语,是镜花水月的空想。
但苏浅语不管这些。旁人的叹息、委婉的劝解、甚至暗地里的摇头,她都看在眼里,却无法动摇她分毫。她就像是一个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中,固执地寻找着那唯一可能存在的、微弱光亮的旅人。哪怕那光亮再渺茫,再虚幻,哪怕希望只有万分之一,她也绝不放弃,绝不回头。每一次在典籍中发现一段看似相关的记载,哪怕最终证明是牵强附会;每一次收到远方寄回的回信,哪怕信中的内容大多是无奈的叹息、理论的探讨,或是直接告知无能为力,这些在旁人看来是又一次打击的回应,对于苏浅语而言,却都像是往那微弱的火苗中添了一根细小的柴薪,让她心中的希望之火,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顽强,更加执着。
她寻找的,不仅仅是一个可能根本不存在、唤醒爱人的渺茫之法。更是在寻找一种对抗无情命运、对抗吞噬人心的绝望的力量。这个过程本身,就是她对林轩那份“守护苍生”信念的无声继承与延续,是她用自己的方式,在另一条看不见的战线上,进行的另一场不离不弃、坚韧不拔的守候与战斗。这守候,比单纯的等待,更需要勇气;这战斗,比刀光剑影,更考验灵魂的强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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