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明学》的着述,耗费了林轩整整一年又三个月的光阴。当最后一卷《守正辟邪篇》的最后一个字落下笔锋,墨迹在宣纸上缓缓收干,他轻轻搁下那支陪伴他许久的狼毫笔,笔杆上已留下深浅不一的指痕。窗外正是一年中最炽热的盛夏,蝉鸣如织,阳光如瀑。金色的光芒穿过书房窗棂,透过庭院中那棵百年梧桐繁茂的枝叶,在堆满书稿的紫檀木大案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明明灭灭,仿佛也在为这部凝聚了无尽心血的着作之完成而欢欣起舞。
林轩没有立刻起身。他静静地坐在那里,目光缓缓扫过那叠高约尺许、整齐码放的书稿。一年的呕心沥血,无数个焚膏继晷的日夜,那些在孤灯下与先贤对话的沉思,那些因灵感迸发而奋笔疾书的激动,此刻都沉淀在这厚厚的纸张里。然而,他深知思想的重量,绝非草草成书便可承载。
他没有立刻将书稿示人,而是又花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将自己重新置于一个苛刻的审视者位置。每日晨起,他便于书房中闭门不出,对已完成的文稿进行反复修订、增删、打磨。一字一句,斟酌推敲;一章一节,理顺逻辑。遇到引用的经典,必重新核对原典,务求准确;涉及义理阐述,则反复自问,力求圆融无碍,能经受诘问。他追求的不是辞藻的华丽,而是每一个核心观点都根基牢固,每一处论述都清晰晓畅,即使深奥的道理,也要有通往理解的路径。
期间,他也并未完全闭门造车。时常在傍晚时分,携部分已成篇章,或是某些核心思想的纲要,来到前厅,与苏浅语、赵铁柱一同探讨。苏浅语心思缜密,常能从细微处发现逻辑的缝隙;赵铁柱虽不擅文墨,却有着来自生活最朴素的智慧,他的疑问往往直指要害:“先生,这道理是好,可庄户人家每日为生计奔波,如何有闲暇去细想这般深奥的事?” 这问题让林轩沉思许久,最终在相关篇章中增补了“日用即道”、“循序渐进”的阐述。
他甚至会将一些关于治家、睦邻、勤业的通俗道理,用更直白的语言,讲给庄园内几位识字的管事,或是那些虽不识字却格外聪慧机敏的仆役听,观察他们最直接的反应,是茫然不解,还是若有所思,抑或眼中一亮。从这些最朴素的反馈中,他不断调整表达的方式,剥离过于学究气的表述,注入更多鲜活的生活气息与切实可行的指引。正因如此,这部《新明学》在思想深邃、体系严整之余,也始终保留了一份接续地气、关切民生的生命力,避免了沦为空中楼阁。
完稿定型的《新明学》,共分“格物致知”、“修身立德”、“经世济民”、“守正辟邪”四卷,计十八篇。其文风深入浅出,说理透彻,逻辑自洽。它既探求天地万物运行之至理,也规范日用伦常之行止;既追慕先贤“为天地立心”的崇高境界,也关切匹夫匹妇“仓廪实而知礼节”的基本需求。通篇更贯穿着一种昂扬向上、自强不息、守护家园文明的精神气韵,读之令人心胸开阔,志气勃发。
书成之日,云溪庄园上空天朗气清,并无祥云瑞彩之类的异象显现。但林轩于静室之中,却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自身与那冥冥中的英灵殿之间的联系,骤然变得更加紧密、顺畅。识海之中,那条代表着文明滋养与传承的“精神长河”的细小支流,似乎因这部承载了明确思想与道路的着作问世,而壮大了几分,流淌得更加欢快充盈。一种无形的、关乎文明教化与思想传播的“气运”,正以他和他笔下的《新明学》为核心,开始缓慢而坚定地汇聚、萌发。
种子已成,是时候将它撒播出去了。
林轩没有选择将书稿直接交付书坊刊印,广发天下。那样固然迅捷,但书籍死物,若无人讲解阐发,难免曲高和寡,或被误解,或遭束之高阁,难以真正触及人心,引起共鸣。他选择了看似最笨拙、最传统,却往往最直接有效的方式——设坛讲学,口传心授。
消息并未大张旗鼓地宣扬,只是通过赵铁柱和几名核心护卫,以口信形式,向云溪庄园周边的村镇、向砺石城等林轩曾游历过、或多或少播下过一些善缘与思想种子的地区,悄然传递出去:云溪先生林轩,有感于世道人心,着成一学,将于初秋九月,在庄园外的栖霞山南麓,设坛开讲,阐释《新明学》之精义,有教无类,凡有心向学者,无论身份职业,皆可来听。
“有教无类”四字,在这等级森严、门户之见颇深的世道中,宛如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扩散的涟漪,触动了无数潜藏的心思。
初秋的栖霞山,天高云淡,层林初染。起初,前来听讲的,多是云溪庄园附近受过林轩恩惠、信任其人的乡民农户,以及从砺石城闻讯特意赶来的陈望老先生和他的十余名学生。他们或抱着好奇观望,或带着感激回报,或怀着寻求人生指引的期待,聚集在山麓下一片事先清理出的平坦草地上,人数不过百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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