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的时光,仿佛是被刻意拉长了的,凝滞的河水。
日升,月落。
宫墙上的光影,每日都以同样的角度,缓慢地移动,再消逝。
长乐帝姬,就坐在这光影之中,看着窗外的方寸天地,一看,就是一整天。
最初的愤怒,中期的绝望,后期的麻木,都已经随着这凝滞的时光,沉淀了下去。她的心,像一潭被搅浑的池水,在经历了剧烈的翻涌之后,终于,开始有了一丝清明。
那场与沈知遥的激烈冲突,那每一个字,每一句对话,都在她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回放。
她不再去想,沈知遥的手段,是何等的冷酷无情。
她开始,站在沈知遥的角度,去思考一个,她从前从未深思过的问题。
——为什么?
为什么沈知遥,对“私情”二字,会忌讳到,如此地步?
她想起,自己曾理直气壮地,搬出太祖皇帝与孝慈仁皇后的例子来反驳。
可现在,当她独自一人,在这座寂静的牢笼里,冷静下来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当初的想法,是何等的天真,何等的可笑。
太祖皇帝,是开国之君。他的皇权,是从尸山血海中,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他的威望,早已深入人心,无人可以动摇。孝慈仁皇后,与他是患难夫妻,更是他最坚实的,政治盟友。他们的感情,早已与江山社稷,融为了一体。
可自己呢?
自己,是一个年仅十一岁的,少女。
是一个,在沈知遥的扶持之下,才勉强坐稳了储君之位的,傀儡。
朝堂之上,看似平稳,实则,暗流汹涌。那些被新政,触动了利益的旧勋贵、世家大族,就像是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无时无刻,不在窥伺着,寻找着,可以置她们于死地的,机会。
在这样的情境之下,那个名为顾言之的少年,他,会成为什么?
是辅助吗?
不。
长乐的指尖,冰凉。
她终于看清了,那幅美好画卷背后,所隐藏的,血淋淋的现实。
他,只会成为一个,最完美的靶子。
一个,所有敌人都会对准的,最致命的,软肋。
她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幅幅,可怕的画面。
顾言之,被人诬告,下狱。罪名,可以是任何一个,比如,非议朝政,比如,结党营私。人证物证,都会被做得,天衣无缝。
到那时,自己是救,还是不救?
若救,便是以储君之尊,公然干预司法。那些御史言官,会像闻到了血腥味的苍蝇一样,蜂拥而上。弹劾的奏章,会淹没整个朝堂。她,这个本就根基不稳的监国帝姬,会瞬间,成为众矢之的。沈知遥为了平息众怒,要么,只能牺牲顾言之,要么,就必须用更强硬的,更血腥的手段,来镇压。无论哪一种,都将引发朝堂的剧烈动荡,新政,必将毁于一旦。
若不救……
长乐闭上了眼睛。
她不敢想下去。她只知道,自己会心痛如绞,会道心崩溃。一个连自己心爱之人都保护不了的君王,她,还有什么资格去谈,保护天下万民?
她甚至可以想到,那些敌人更阴险的手段。
他们会派人,接近顾言之,拉拢他,腐蚀他。用他最在意的家族前途,来诱惑他。
顾言之,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可他也是一个,凡人。
他有家人,有朋友。当他的家人被置于险境,需要他用向敌人的一次妥协,来换取平安时,他,会如何选择?
当他那“天下济”的抱负,需要通过向旧势力低一次头,才能得到施展的机会时,他,又会不会动摇?
长乐不敢去赌。
因为她知道,人性是这个世界上,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
一旦,顾言之成为了敌人的棋子。那么,他这个自己最信任,最没有防备的人,刺向自己的那一刀,将会是最致命的!
想到这里,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她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她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终于明白了。
沈知遥打碎的,不仅仅是一柄扇子,一段情愫。
她打碎的,是自己心中,那个关于“爱情”与“江山”可以两全的,最天真也最危险的,幻想!
“为君者,最忌讳的,便是‘私情’二字。”
“任何一丝个人的情感,对于一个帝王而言,都是最致命的弱点,是最能被敌人利用的,软肋!”
沈知遥那冰冷的话语,再一次在她的耳边,回响。
只是这一次,她听到的不再是,冷酷的束缚。
而是,最清醒也最残忍的,警示!
是啊……自己,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例外?
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既要这至高无上的权力,又要那普通人的幸福?
这世间,所有的东西,都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想要得到一些东西,就必须,失去另一些东西。
这是,等价交换。
是这个世界上,最公平也最无情的,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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