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的金箍棒在掌心转得发沉时,六欲山的瘴气正顺着石缝往上爬。那雾气是活的,青灰色里裹着细碎的人影,时而化作水帘洞的小猴捧着仙桃,时而变作天庭的仙娥抛洒琼浆,最恼人的是总在耳边絮叨——“大师兄,师父又念紧箍咒了”“弼马温,还不回你的马厩去”。
“呔!”他将棒一顿,山岩震落三层碎石,瘴气却像黏人的蛛网,反倒缠上金箍棒的光华。唐僧在后面咳嗽着,袈裟被雾气染成灰黑色:“悟空,莫要动怒,这山看着邪性,怕是有菩萨设的考验。”
猪八戒的钉耙在地上拖出火星,却照不亮身前三尺:“师父说的是,依老猪看,不如歇会儿,让猴哥去探探路。”他话音刚落,雾气里突然飘来半块白面馒头,油花子在灰雾里闪着诱人气味,正是他昨日念叨想吃的那种。
“呆子!”孙悟空一棒挑飞馒头,那吃食落地便化作只蛆虫,通体血红,在石缝里扭出“饿”字的形状。他忽然想起五百年前在八卦炉里,炉烟也曾化作这般幻象,那时他只当是老君的把戏,抡棒便打,结果被熏坏了眼睛,反倒成就了这双火眼金睛。
沙僧的降妖宝杖始终横在唐僧身前,杖身上的九个铁环叮当作响,却比不过雾气里传来的哭嚎:“沙悟净,你忘了琉璃盏是怎么碎的?忘了流沙河底的穿心之苦?”那声音尖细如针,刺得沙僧额头冒汗,握杖的手青筋暴起。
“休得胡言!”孙悟空纵身上前,金箍棒划出金色弧线,将哭嚎声劈成两半。但雾气里立刻涌出更多声音,有花果山老猴的哀嚎,有天庭众仙的嘲讽,还有他自己当年喊出的“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震得山涧嗡嗡作响。
唐僧盘腿坐下,从包袱里取出通关文牒,借着棒光翻看:“悟空,你看这牒文上的印鉴,每次过关时盖的章,边缘都有细微的毛边。”他指尖划过“宝象国”的朱印,“就像人心,看似方正,实则藏着无数小缺口,被欲望啃噬的缺口。”
孙悟空的火眼金睛突然灼痛。他看见雾气里的人影渐渐清晰,每个都长着和他一样的脸——有的戴着紧箍咒龇牙咧嘴,有的披着锁子甲耀武扬威,最中间那个赤着脚,浑身是毛,手里攥着根桃树棍,正是刚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模样。
“你是谁?”石猴模样的幻影咧开嘴,露出尖利的獠牙,“你忘了东海龙宫的定海神针?忘了地府的生死簿?他们把你当猴耍,你倒帮着他们欺负同类!”
金箍棒突然变得滚烫,像是要脱手飞去。孙悟空咬着牙握紧,指节泛白:“俺老孙护师父取经,是要证大道,不是逞凶斗狠!”
“大道?”幻影们齐声嗤笑,化作无数只手,有的拽他的尾巴,有的扯他的金箍,“那和尚念咒时,你的头不痛吗?那呆子抢功劳时,你不气吗?这取经路,不过是把你从一个牢笼,关进另一个更大的牢笼!”
猪八戒突然“哎哟”一声,钉耙掉在地上。他盯着雾气里浮现的高老庄,翠兰正倚着门框抹泪:“八戒,你当真要做那和尚的徒弟,忘了咱们的婚事?”呆子的肥脸涨得通红,伸手就要往雾里钻,被沙僧一杖拦住。
“师弟!那是幻象!”沙僧的声音发颤,宝杖上的铁环已有三个变得漆黑,“师父说过,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可他自己眼角的余光里,流沙河底的锁链正泛着寒光,链上缠着的骷髅头,个个睁着怨毒的眼。
唐僧轻轻合上通关文牒:“悟空,你还记得灵台方寸山吗?菩提祖师敲你三下时,你看见的是门,还是心?”
这句话像道惊雷,劈开孙悟空心头的迷雾。他忽然想起学艺时,祖师曾让他看水中月,问他看到了什么。那时他说看到了月亮,被祖师用戒尺敲了脑袋:“你看到的,只是你想看到的月亮。”
“原来如此……”孙悟空的金箍棒缓缓垂下,金光收敛,与雾气中的灰黑渐渐相融。那些幻影还在叫嚣,石猴模样的幻影甚至扑上来,啃咬他的胳膊,可他忽然感觉不到痛了。这猴子,不就是当年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吗?那紧箍咒下的痛,那被误解的怒,那护不住师徒的愧,不都是自己的一部分吗?
“你们……都是俺老孙的影子啊。”他伸出手,轻轻触碰石猴幻影的额头。那幻影愣了愣,尖利的獠牙慢慢收了回去,眼里的凶光化作迷茫,最后化作一缕青烟,钻进他的掌心。
紧接着,所有幻影都开始消散。高老庄的翠兰化作桃花,流沙河的锁链融成清泉,连耳边的嘲讽与哀嚎,都变成了山间的风吟。六欲山的瘴气像退潮般往下缩,露出青褐色的山岩,岩缝里长出丛丛紫花,细看竟是每片花瓣都像个小小的“悟”字。
猪八戒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捡起钉耙:“咋……咋回事?老猪刚才差点犯了浑。”
沙僧的宝杖恢复了银白,九个铁环发出清越的声响:“是大师兄破了这魔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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