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竺国御花园的晨露还凝在月季花瓣上,金箔般的阳光穿过琉璃顶,在汉白玉的栏杆上织出细碎的光网。唐僧的锡杖斜倚在雕花廊柱旁,杖头的铜环被风拂得轻响,与远处传来的琵琶声叠在一处,倒有几分长安曲江宴的雅致。
“圣僧尝尝这‘无忧果’,”真国王亲自用玉勺舀了颗琥珀色的果子,递到唐僧面前的玉碟里,“三百年才结一次果,据说吃了能忘忧。”他头顶的冲天辫已梳得整齐,只是眉宇间那道被妖气侵蚀的青痕,还没完全褪尽。
孙悟空蹲在假山顶上,手里转着根狗尾巴草。这御花园的西南角有株千年古榕,榕树上缠着圈若隐若现的红线,线头上系着些指甲盖大小的布偶,每个布偶的胸口都绣着个“情”字——那是种极阴毒的锁魂术,用的是处子的经血混着朱砂,专门勾人七情中的“欲”。
“猴哥,你看那穿绿衣的宫女,”猪八戒凑过来,猪鼻子嗅得飞快,“她盘子里的莲子羹,味儿不对,像是掺了……”
“像是忘川水熬的,对吗?”孙悟空突然弹了下他的耳朵,“那不是宫女,是只玉面狐狸变的,尾巴藏在裙摆底下,毛茸茸的,还沾着去年火焰山的火山灰呢。”
猪八戒顿时缩回脖子,却忍不住又瞥了眼那绿衣宫女。她正往沙僧的碟里添桂花糕,手腕上的银镯子叮当作响,镯子内侧刻着串极小的梵文,孙悟空认得,那是“求不得”的意思。
唐僧正与国王谈论佛法,指尖拂过案上的《心经》抄本,突然停在“色即是空”四字上。他抬头时,恰好撞见绿衣宫女往孙悟空的方向递了个眼波,那眼波里裹着丝妖气,像根无形的线,正往孙悟空的眉心缠去。
“这位女施主,”唐僧突然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穿透力,“你袖口沾的不是桂花,是曼陀罗的花粉吧?”
绿衣宫女的手猛地一颤,银镯子掉在地上,滚到孙悟空脚边。孙悟空用脚尖勾住镯子,火眼金睛里的金光扫过,看见镯子内侧的梵文突然活了过来,化作无数细小的虫子,正往宫女的皮肉里钻。
“师父好眼力,”宫女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股甜腻的妖气,“小女名叫怜情,是御花园的花匠,这曼陀罗花粉,是用来催生无忧果的。”她弯腰拾镯子时,裙摆下露出半截毛茸茸的尾巴尖,毛色竟与给孤园那只小狐狸一模一样。
孙悟空突然起身,金箍棒在掌心转了个圈。这怜情的妖气里,混着股极淡的佛气,像是偷了灵山的香火炼的。他看向那株古榕,红线缠着的布偶里,有个布偶的脸竟与唐僧有七分相似,只是眉眼间多了丝俗世的愁绪。
“催生果子用曼陀罗?”沙僧的降妖宝杖在石桌上轻轻一顿,杖头的宝珠发出微光,“这花粉能乱人心智,施主怕是用错了药。”
怜情突然掩唇轻笑,指尖往空中一点,满桌的菜肴顿时变了模样。琥珀色的无忧果化作颗颗跳动的心脏,桂花糕上的糖霜渗出暗红色的汁液,连那壶御酒,都浮起层细密的血沫。“出家人不打诳语,”她的眼睛突然变成碧绿色,“你们难道就没动过半点凡心?”
国王吓得跌坐在椅子上,指着怜情说不出话。他后颈的爪印突然发烫,像是有团火在烧——那是三百年前被狐妖所伤留下的印记,此刻竟与怜情的妖气起了共鸣。
猪八戒的钉耙“哐当”落地,他盯着碟子里的“心脏”,突然想起高老庄的翠兰。那时他也是这样,捧着刚摘的野果,看她坐在门槛上绣帕子,阳光落在她发间,像撒了把金粉。“我……我没有……”他结结巴巴地辩解,耳根却红了。
孙悟空的金箍棒突然抵住怜情的咽喉。他看见她的真身——不是玉面狐狸,是株修行千年的曼陀罗,根须扎在御花园的地脉里,每根须上都缠着段人的情丝,有书生对小姐的相思,有将军对故国的眷恋,还有……三百年前那位真公主对自由的渴望。
“你偷了那么多情丝,是想修出颗人心?”孙悟空的声音里带着寒意,“可你忘了,人心不仅有欲,还有痛。”
怜情的脸突然扭曲,绿衣下的根须猛地暴起,缠住了唐僧的手腕。“我修了千年,见过无数人因情生喜,因情生悲,凭什么他们能有,我不能有?”她的根须上渗出毒液,落在唐僧的僧袍上,却被僧袍上的佛光弹开,“那真公主临死前,把对自由的念想都给了我,我帮她占了这皇宫,有错吗?”
唐僧的指尖抚过被根须缠住的手腕,那里竟泛起层淡淡的金光。“她给你的不是念想,是解脱的愿。”他从怀里取出片桃花瓣——正是从给孤园枯井里飘来的那片,“你看这花瓣,落在泥里会烂,落在水里会流,可它从没想过要留住什么。”
桃花瓣突然飞起,落在怜情的根须上。那些缠着情丝的根须,竟像冰雪遇了暖阳,一点点消融。古榕树上的红线开始断裂,布偶纷纷落下,落地时都化作了尘埃。怜情看着自己的根须慢慢消失,碧绿色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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