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箍棒抵在掌心时,孙悟空第一次觉出了“沉”——不是重量上的沉,是心里压着的东西,像块浸了水的黑云,连腾云驾雾的劲儿都泄了半截。刚从雷音寺回来没几日,佛衣还没焐热,他就揣着股念想往花果山赶——取经这十几年,梦里总飘着桃林的甜香,总听见猴儿们喊“大王”的脆响,可真站在山脚下,那股念想突然就撞在了铁板上,碎得没影。
山风刮过,没带桃叶的沙沙声,倒卷着股石头晒裂的干味儿,往鼻子里钻。孙悟空皱着眉摸了摸火眼金睛,没见妖气,没见仙气,就见眼前的花果山蒙着层雾——不是山间的晨雾,是灰扑扑的,像宣纸上洇开的墨,把本该翠绿的峰峦、本该雪白的瀑布都染得发暗。他往前迈了一步,脚踩在草地上,竟没听见半分声响——低头一看,草叶直直地立着,靴底明明压在了叶尖上,那草却连弯都没弯,跟画在地上的假草似的,碰着没实感,看着没活气。
“猴儿们!俺老孙回来了!”他运起丹田气喊了一嗓子,声音撞在山壁上,没像往常那样弹回来满山谷的回音,只闷闷地“嗡”了一声,就没影了。东边的桃林该是这个时节最热闹的,往年这时候,小石准带着一群小猴在树上摘桃,闹得树枝乱晃,可现在望去,桃树上的叶子都灰突突的,连个桃影都没有,更别说猴儿的动静了。
孙悟空心里发紧,提着金箍棒往水帘洞走。路上的石头也不对劲儿——往日里被猴儿们摸得光滑的青石板,现在凉得扎手,上面还留着几道奇怪的印子,像是什么东西划过,又像是……一行没写完的字,断断续续的,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快到水帘洞时,他忽然听见“哗啦”一声,不是瀑布的响,是披风扫过石头的动静。
转头一看,红披风,黄虎皮裙,手里也拎着根金箍棒——那背影,跟他自己一模一样。
“哪个不长眼的,敢扒俺的行头装神弄鬼?”孙悟空火一下子就上来了。当年六耳猕猴能仿他的模样,可那猴子有魂,有脾气,会跟他争真假,眼前这背影,却透着股死气沉沉的僵劲儿,连披风飘起的弧度都透着刻意。
他提着棒子冲过去,在那猴子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停住——那猴子转了过来,脸跟他分毫不差,连下巴上那撮翘起来的绒毛都一样,可眼睛里没光。火眼金睛该有的红光,在它眼里就是两团死红,不闪不亮,盯着水帘洞的方向,连眨都不眨,跟个没上弦的木偶似的。
“说话!你是谁?”孙悟空伸手指着它的鼻子,指尖快碰到对方皮肤时,突然顿住了——那皮肤是凉的,硬的,没有半分活人的温度,倒像是块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石头,连毛孔都透着僵。
那猴子没应声,只是慢慢抬起手,也指着孙悟空的鼻子——动作慢半拍,胳膊抬到一半还顿了一下,像是生锈的铁轴,连手指弯曲的角度都跟孙悟空分毫不差,精准得吓人。
孙悟空心里的火慢慢压下去,换成了股寒意。这不是模仿,是复制。就像他在天庭见过的“照妖镜”,能映出一模一样的影子,可影子没魂,不会动,不会想,眼前这猴子倒会动,可也只是“会动”而已,没有自己的念头,没有自己的情绪,跟段被设定好的程序似的,只会跟着原主学动作。
“你有魂没魂?”孙悟空试探着问,伸手去推它的肩膀。手刚碰到披风,就听见“咔嚓”一声轻响,像是薄冰裂了,那披风看着是布的,摸着手感却像冰壳,硬邦邦的,没有半分柔软。
那猴子被他一推,往后退了两步,动作还是慢半拍,退到第三步时突然定住了,胸口连起伏都没有——孙悟空凑近了听,连呼吸声都没有。它就那样僵着,眼睛还盯着水帘洞,跟尊没刻完的石像似的。
“无魂……”孙悟空喃喃自语。他活了这么多年,见过妖,见过仙,见过鬼,哪怕是块路边的石头,待久了也能沾点山间的灵气,可眼前这猴子,连块石头都不如,石头还有自己的硬气,它只有个空壳子,壳子里什么都没有。
他忽然想起取经路上,唐僧总跟他说“万物有灵”,说哪怕是棵草,也有想活下去的念头,可这镜像猴,连活下去的念头都没有,它只是“存在”着,像个被丢在这儿的道具。
“花果山的猴儿们呢?你把它们弄哪儿去了?”孙悟空又问,声音沉了些。他往水帘洞里瞥了一眼,黑漆漆的,往日里猴儿们点的火把没了,石桌上本该堆着的野果也没了,只有一层厚厚的灰,蒙在石凳上,蒙在墙上的“齐天大圣”画像上,像是很久没人来过了。
那镜像猴还是没说话,只是慢慢转过身,往水帘洞里走——这次动作顺畅了些,像是刚才的卡顿只是个意外。孙悟空赶紧跟上,他倒要看看,这没魂的东西要干什么,这死寂的花果山,到底藏着什么猫腻。
水帘洞里的石桌还是老样子,桌角被小猴们啃出的牙印还在,可上面落的灰太厚了,手指划过去,能留下一道清晰的印子。那镜像猴走到石桌前,伸手拿起桌上的一个野果——那野果也是灰的,没有颜色,没有香味,连果肉的纹理都看不清楚,像是用墨涂出来的假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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