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翼翼地扶起那昏迷的男童,用调羹撬开他紧咬的牙关,将温热的淡盐水一点点、极其缓慢地喂进去。每一勺下去,傅鉴飞都屏住呼吸,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引起呕吐。一勺,两勺……五勺……奇迹般的,男童没有呕吐!那温热的液体,如同久旱后的甘霖,无声地滋润着他干涸枯竭的生命之渠。他灌下了小半碗盐水。
傅鉴飞的手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疲惫,而是一种近乎狂喜的紧张。
时间一点点过去,仿佛被无形的胶水黏住,缓慢得令人窒息。
傅鉴飞蹲在孩子身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苍白的小脸,指腹一直搭在孩子细瘦的手腕上,感受着那微弱得几乎虚无的脉息。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更久,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那孩子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忽然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紧接着,他那如同风箱破洞般急促却毫无效用的浅薄呼吸,竟奇迹般地放缓了一丝,胸膛的起伏虽然依旧微弱,却有了那么一点……一点沉下去的、向深处汲取力量的迹象!
“脉……脉象!”傅鉴飞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可置信的颤抖。
那嘶哑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与颤抖。指尖传来的微弱搏动,不再是游丝欲断的飘忽,而是如同初春冻土下艰难破土而出的一点嫩芽,带着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生之韧劲!虽然依旧细弱,却如同在绝望的死海里,蓦然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不仅仅是涟漪,而是汹涌的希望波涛!
“活了!活了!柱子!我的儿啊!”老妇人猛地扑倒在孩子身上,枯瘦的手指颤抖着去抚摸孩子冰凉的脸颊,浑浊的泪水如同开闸般汹涌而出,滴落在孩子干裂的唇上。那压抑了太久的悲声,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震颤,撕裂了院内沉重的死寂。
“盐水!快!再喂!慢慢喂!”傅鉴飞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亢奋的嘶哑,眼底深处那堆积了多日的混乱阴霾,仿佛被这道名为“盐水”的光束劈开了一道裂隙。他猛地转头,目光如炬般射向灶台方向,“所有吐泻脱水之人!都按此法!务必!温水化淡盐水!小口频服!不可强灌!快!”
金光和几个学徒如梦初醒,眼睛里也爆发出绝处逢生的光亮,应声而动,再不顾满院的污秽和难闻的气味,手脚麻利地搅动着大锅中温热的盐水,小心翼翼地舀出,分发给那些同样在死亡边缘挣扎的、眼窝深陷、四肢冰冷的病人。
混乱的人群外,一个佝偻的身影被推搡着挤了进来。是前几日那个垂死的老妇的儿子!他面色灰败,眼神空洞,如同被抽走了三魂七魄。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小块粗麻布,布上沾着暗沉发黑的血迹,似乎包着什么。
“傅…傅先生…”那汉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破旧的风箱在抽动,他颤抖着双手,将那粗麻布包裹的东西捧到傅鉴飞面前,缓缓打开。几块碎裂的骨头渣子混杂在凝固发黑的血污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傅鉴飞,里面的最后一点希冀也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某种令人心悸的怨毒,“我娘……她……她没了……喝了您开的药……熬到……熬到昨儿夜里……咽气了……”
噗通一声,他双膝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青砖地上,额头也随之狠狠叩下,发出沉闷的钝响。不再有哀求,不再有哭泣,只有一片死寂的、无声的控诉。那几块染血的碎骨,如同冰冷的铁证,在众人眼前无声地控诉着汤药的无能,控诉着傅鉴飞……神医光环的彻底破灭。
最后一丝支撑的力量,仿佛随着那沉重的叩头声,从傅鉴飞的体内被彻底抽离。他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霎时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如同他桌案上那张被墨汁反复浸透的宣纸,灰暗而透明。灶膛里最后一点明亮的火焰猛地跳动了一下,随即挣扎着黯淡下去,最终“噗”地一声彻底熄灭,只留下一缕袅袅的青烟,在浓得化不开的药气秽味中孤零零地升腾、消散。整个药堂,连同院中挤满的人群,瞬间被沉沉的暮色和绝望所吞噬,如同一个巨大而冰冷的坟冢。只有那汉子额头叩击青砖的回音,还在死寂的空气中幽幽回荡,撞在每一道紧绷的心弦上,撞在傅鉴飞已然碎裂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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