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动作没有丝毫犹豫,用竹镊夹取一团棉花,蘸透烈酒,一丝不苟地清理那翻卷焦黑创口边缘的污物。每一下擦拭都引来伤者无意识的痛苦抽搐。清理完毕,他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吝啬地,将瓷瓶中最后一点灰白粉末均匀撒在那些深可见骨、皮肉焦糊的创面上。灼热的气息带着血的腥甜和药的微苦,在空气中弥散开。
“按住他!”傅鉴飞沉声命令。两个汉子连忙上前,死死稳住伤者肩膀和身体。傅鉴飞一手扶住伤者那条扭曲手臂的上臂,一手稳稳托住肘部下方,深吸一口气,凝神感知着骨裂的错位状态。他的指肚瞬间发力,沉稳、精准、干脆利落!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复位轻响,伴随着伤者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非人的、沉闷的痛嚎,身体如离水的鱼般猛烈弹起,旋即又重重瘫软下去。汗珠瞬间从傅鉴飞的鬓角渗出,顺着清瘦的脸颊滑落。
他迅速接过小七递来的小夹板和干净布条,熟练地开始固定伤处。嘴唇紧抿成一条刚硬的直线。
“命…保住了?”旁边一个汉子声音发颤地问,带着劫后余生的希冀。
“外伤止血容易。内腑震荡,气息微弱,全看他熬不熬得过今晚这关。已尽了人事。”傅鉴飞包扎好最后一根布条,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你们轮流守着,给他喂点淡盐水,若高烧起来,只能用湿布不停擦拭。”他扫过汉子们浮肿泛黄的脸,“你们几个,也都喝上一碗盐水再走。水里加点甘草。”
汉子们连声道谢,眼中满是感激。傅鉴飞摆摆手,不再言语,只是默默收拾着染血的棉团和器具。济仁堂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伤者粗重而痛苦的呼吸声,还有窗外依旧淅沥的雨声。浓重的药味、血腥味和硫磺铁砂特有的气息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上。
夜深了。雨势彻底停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将武所县城整个吞噬。济仁堂后堂的油灯,捻子已被董小七拨到最暗,豆大的一点微光,只能勉强勾勒出桌椅的轮廓。傅鉴飞和衣靠在太师椅里,背脊挺直,毫无睡意。白日的惊涛骇浪在他脑中反复冲撞——江上逆行的船队、袖口滚落的铁砂、儿子信中看似寻常的“生意更好”……这些碎片如同被一股看不见的洪流裹挟,正轰然冲向一个令人窒息却又灼热的真相!
“笃…笃笃笃…笃…笃笃。”
极其轻微、带着某种奇特韵律的敲击声,突兀地从济仁堂紧闭的后门门板上传来。不是前门,是紧邻着狭窄后巷、寻常只用来倒药渣的那扇斑驳木门!敲击声短促、清晰、间隔分明,如同暗夜里的心跳。
傅鉴飞浑身肌肉骤然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他猛地睁眼,眼中毫无睡意,锐利如刀。他无声起身,手掌下意识地按在腰间——那里常年藏着一柄用以切割药材、狭长锋利的紫铜药刀。他赤着脚,像猫一样无声无息地移动到后门边,侧耳倾听。屋外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笃…笃笃笃…笃…笃笃。”那奇特的节奏再次响起,完全一致。
傅鉴飞紧绷的肩背肌肉略微松弛了些许,眼中警惕之色却丝毫未减。他轻轻拔开门闩,只将门拉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一个黑影泥鳅般滑了进来,带着一股浓重的山林湿气和汗味。门在身后迅速被傅鉴飞重新闩死。黑影摘下湿漉漉的斗笠,露出一张年轻却布满风霜疲惫的脸,两只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他穿着打满补丁的靛蓝粗布褂子,裤腿高高挽起,赤脚穿着一双磨得发白的草鞋,鞋底沾满了湿滑的黄泥。
“傅先生,”青年声音压得极低,沙哑得厉害,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语速却快而清晰,“‘柴禾’断了,‘灶’差点熄了火!‘当家的’实在没辙了,让我来求您指条生路!”他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指核心。“柴禾”即药品,“灶”指医院,“当家的”自然是红军医院的负责人。
傅鉴飞的心猛地一沉。儿子信中隐晦提及的医院困境,此刻以如此直接的方式砸在面前!他微微颔首,示意对方继续往下说。
青年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眼中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光芒。他不再说话,而是飞快地解开自己腰间那条同样破旧、被汗水浸透的宽布腰带。他用力拧开腰带末端一个不起眼的、用厚布层层包裹缠紧的结。
“噗”一声轻响,一小块深灰色、约莫婴儿拳头大小的沉甸甸石头滚落在傅鉴飞粗糙的掌心!那石头质地异常坚硬,表面布满细密如松针、闪耀着奇异乌黑金属光泽的结晶纹路,入手冰冷沉重,带着一种来自大地深处的、蛮荒而锐利的质感。
钨砂!
这名字如同惊雷在傅鉴飞脑际炸响!钨矿!那几乎是欧陆列强军工命脉所系的战略矿石!他瞬间明白了傅明光那“比往年更好”的生意是什么——桐油罐子底下,掩藏的是这些沉重如山的钨矿石!它们顺着明光那九死一生的“水底下的道”,在巡查队眼皮底下逆流而上,换来的,是流向苏区的药品、机器、乃至维系军工炉火的特殊原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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