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家的说,这是真正的‘硬货’!”青年声音压得更低,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前些日子,‘水上的兄弟’拼死送出去了一批,可换来救命药的路子,被‘野狗’盯得太死!城里那些有门路的药行,要么不敢沾手,要么黑心压价压得能活活吃人!当家的说傅先生您济仁堂在武所几十年,根深叶茂,人面广,或许……或许能找出一条缝?”
青年眼中交织着巨大的希冀和不惜一切的疯狂。“只要能换到药!奎宁针!磺胺粉!多少都要!只要能救医院里那些兄弟的命!刀山火海,我去趟!”他胸膛剧烈起伏,那沉甸甸的钨砂在他眼中,此刻就是无数战友活下去的筹码。
傅鉴飞紧紧攥着手中那块冰冷坚硬、棱角硌人的矿石,那沉甸甸的分量压得他指骨生疼,却也像一块投入死水的巨石,在他心底激起了滔天波澜。明光的桐油船队、后山爆炸的炼铁炉、儿子医院里嗷嗷待哺的伤员……所有断裂的线索,此刻被这块闪着致命幽光的石头狠狠砸穿、贯通!一条以山林桐油为表、以钨砂换药品为里的地下航道,在封锁的冰面下,正以命相搏,艰难却悍然流淌!
屋外,武所县城死寂一片。远处汀江的方向,浓墨般的夜色深处,隐约传来几声撕裂寂静的、断断续续的枪响!像恶犬的狂吠,遥远却刺耳。
屋内,油灯如豆,灯苗在枪声传来的瞬间猛烈地、惊悸般跳动了一下,将傅鉴飞紧攥钨砂的身影和青年焦灼的面容,在墙上拉长、扭曲、晃动着,如同风中挣扎的烛火。
时间,仿佛被这黑夜和枪声凝固了。青年布满血丝的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傅鉴飞,那目光烫得灼人。傅鉴飞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青年,投向门外无边的黑暗,投向枪声传来的汀江方向,最终落回掌心那块沉默而沉重的矿石上。他干涩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吐出的声音不高,却似滚过一道闷雷,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绝:
“这‘硬货’…我收下了。”
咚咚咚!前门突然爆发出凶蛮的擂门声,夹杂着粗暴的吆喝:“开门!巡查队!快开门!”
后堂的空气骤然冻结!青年身体猛地绷直,条件反射般要去摸后腰。傅鉴飞眼神如电,一把死死扣住他的手腕!力道之大,让青年痛得一缩。
“佛生!”傅鉴飞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带他!老地方!快!”
佛生脸色煞白,但动作出奇地快且无声。他一把扯住青年的胳膊,像只受惊的兔子,拽着他就往后厨深处那堆柴禾垛子后面钻。那里有个不起眼的、堆满破箩筐和烂麻袋的小角落。
傅鉴飞深吸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了一下,瞬间将那块冰冷的钨砂擦紧,塞进怀中紧贴心脏的内袋。那沉甸甸的硬物硌在皮肉上,像一块冰,又像一团火。他迅速扫视地面,确认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然后猛地拉开门闩。
门刚开一道缝,一股大力就粗暴地撞了进来!五六个穿着黑制服、歪戴大檐帽的巡查队员,簇拥着一个瘦高男人挤了进来。那男人脸瘦得像刀削过,颧骨高耸,嘴唇薄得几乎看不见,偏偏生了一对三角眼,眼皮耷拉着,看人时目光从下往上溜,像阴沟里寻找腐肉的鬣狗。正是武所城稽查队副队长,邱七。
“傅郎中,深更半夜,好生热闹啊?”邱七的声音带着一股刻意拖长的腔调,裹着浓浓的廉价的烟草味,三角眼在昏暗的堂屋里一扫,像钩子一样刮过每一个角落,最后钉在傅鉴飞脸上。“刚才这里,动静不小嘛?”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硫磺焦糊气还残存在空气中。邱七的鼻子像警犬似的抽动了两下,目光落到堂屋地上尚未完全擦干净的几点暗红污渍和旁边散落的、沾着污泥和可疑黑色颗粒的湿草鞋印上。他嘴角扯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傅鉴飞挡在通往内室的过道口,脸上堆起一种混杂着疲惫、无奈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惑神情。“唉,邱队长,您瞧瞧……”他侧身指了指堂屋一角,那里还弥漫着血腥气,“下半夜雨刚停,就来了几个山里抬下来的伤号,说是后山坳口炼土铁的炉子炸了,铁水喷出来烫得皮开肉绽,骨头都断了!可怜见的……刚处理完,捡回条命,打发他们回去了。这大半夜的,把您几位也惊动了?”
“炼铁?”邱七眼皮懒懒地一撩,三角眼里的光却更锐利了,“武所城方圆几十里,哪个衙门批过开炉炼铁的执照?这私设炉膛,熔炼铁料……”他故意顿了顿,向前逼近一步,几乎贴着傅鉴飞的耳朵,压低的声音带着蛇信般的嘶嘶声,“傅郎中,你这是知情不报啊?还是说,那炉子里烧的,根本不是什么土铁?”
那“土铁”二字,被他咬得格外重,像淬了毒的针。
傅鉴飞心头一凛,面上却显出更大的惶急:“邱队长明鉴!我们开药堂的,只管救死扶伤,不问伤者来路!那汉子疼得死去活来,只说是炼铁的炉子炸了,旁的他们不说,我哪敢多问?更别说报官了……这年头,谁不怕惹祸上身?”他搓着手,一副老实人担惊受怕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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