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背坳。这地名带着一种被群山遗忘的苍凉。当林延年借着黎明前最黑暗时分的微光,终于摸到这片位于陡峭山崖背阴处的洼地时,映入眼帘的景象更印证了他的预感。那所谓的“村落”,不过是紧贴着湿滑岩壁搭建的三五间极其低矮、歪斜的棚屋。屋顶覆盖的茅草早已腐烂塌陷,露出如同骷髅肋骨般的细碎椽子。墙壁是用碎石胡乱堆砌的,缝隙大得能塞进拳头,几扇用破木板勉强拼凑的“门”歪斜地挂在门框上,在寒风中发出吱呀呀的呻吟,随时都会散架。整个地方散发着浓重的、令人作呕的破败与荒芜气息。
林延年的心沉了下去。但他不能放弃。他如同幽灵般无声地滑下陡坡,悄无声息地靠近最靠外的一间棚屋。他贴在冰冷的、布满苔藓的碎石墙缝隙上,极力向内窥探。
屋内一片死寂。借着破洞透入的一缕惨淡天光,他看到地上胡乱铺着些发黑的烂稻草。屋角堆着几个小小的、沾满泥土的薯块——是再普通不过的野芋头,有些已经开始腐烂流脓。屋子的另一头,一个用几块石头垒起的简易火塘早已冰冷,只剩下些灰白色的灰烬。角落里散落着几片破碎的瓦罐片,边缘锋利。除此之外,空无一人。山民早已逃光或被抓走。
他强压住心头的失望和不祥的预感,如同树叶般滑向下一间棚屋。同样的死寂,同样的破败,连腐烂的野芋头都更少。绝望像冰冷的藤蔓,开始缠绕他的心脏。
第三间棚屋,也是最小最破的一间。当林延年靠近那扇歪斜的木板门时,他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风声掩盖的声响——是人的手指在粗糙地面上无意识划动的“沙沙”声!
林延年的心猛地一跳!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从一条较宽的墙缝向内望去。
棚屋深处最黑暗的角落里,蜷缩着一团东西。借着缝隙透入的光线,林延年辨认出那是一个人。一个极其瘦小的老人,身上裹着一件褴褛不堪、几乎无法蔽体的单衣。他蜷缩在那里,身体在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青灰色。他的嘴唇干裂发紫,急促地、极其微弱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喉咙深处“嘶嘶”的拉锯声。而在他的脚边,靠近冰冷墙壁的地方,林延年的眼睛骤然睁大!
那里,静静躺着半块用油纸仔细包裹着的、巴掌大的东西!那油纸包裹的形状,他熟悉得刻骨铭心!是药!是极其珍贵的、一小块压实的云南白药饼!旁边,还有一小块用破布包着的黑褐色东西——是盐!是救命的东西!
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般瞬间席卷了林延年全身,几乎让他晕眩。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要推门而入!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冰凉腐朽的门板时,职业卫生员的警觉如同冰水兜头浇下!
太巧了!在这连鬼都不愿来的绝地里,一个气息奄奄的老人身边,竟然摆着如此珍贵的药品和盐,而且没有任何防护,就那样随意地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这不合常理!远比保安团巡逻队的脚步声更可怕的寒意,如同毒蛇的芯子,猛地舔舐上他的后颈。
他硬生生止住了动作,再次将眼睛死死贴在那道墙缝上,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捕捉屋内的每一个细节。他死死盯着那老人——那呼吸微弱得如同游丝,每一次喘息都伴随着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这不是装出来的!那濒死的状态,太真实了!林延年的呼吸变得急促,内心激烈地挣扎。是陷阱?还是上天赐予的最后一丝怜悯?那包药和盐,像黑暗中唯一燃烧的火种,灼烧着他的理智。
时间在滴答流逝,每一秒都是洞内战友生命的倒计时。不能再等了!林延年猛地一咬牙,他不信这老人垂死的状态会是伪装!他猛地直起身,不再犹豫,伸手推向那扇腐朽的木板门——
“吱嘎——!”
一声刺耳、响亮的摩擦声骤然撕裂了黎明前的死寂!那声音在空旷的岩背坳里,如同惊雷炸响!
就在门被推开一条缝隙的刹那,林延年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到了!借着门外即将消散的惨淡星光,他清晰地看到,在那蜷缩的老人身下,压着一根极其隐蔽的、绷紧的细藤蔓!那藤蔓一直延伸到黑暗的墙壁深处!
糟了!中计了!
“砰!!!”
几乎在林延年看到藤蔓的同时,一声极其响亮、如同摔碎破瓦罐般的炸响从棚屋深处响起!一团刺鼻的白色浓烟伴随着呛人的硫磺味猛地爆开,瞬间弥漫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报警的响箭!是保安团惯用的示警烟火!
与此同时,林延年身后,那死寂的山坡上,如同从地狱里苏醒一般,响起了尖锐、凄厉的唿哨声!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充满疯狂杀意的呐喊!
“别放跑了赤匪探子!”
“抓活的!钟团长有重赏!”
“围起来!围起来!”
林延年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几道刺目的白光猛然从高处射下!那是保安团特有的、用大号手电筒改装的强光探照灯,粗大的光柱如同实质的棍棒,狠狠抽打在他刚刚站立的位置和他刚刚推开的棚屋门口!瞬间将他暴露在无情的强光之下!他被彻底钉在了那团爆开的白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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