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亲的队伍蜿蜒如一条长龙,在武所镇古老的街巷里穿行。花轿居中,董敬禄骑马在前,后面跟着抬嫁妆的挑夫队伍,大红箱子、红漆木笼、棉被包袱……虽非巨富之家的十里红妆,却也沉甸甸、红艳艳,透着庄户人家实打实的殷实与郑重。扛着“鸾凤和鸣”旗、“囍”字灯笼字的前导,吹鼓手、放鞭炮的青壮,再加上看热闹、挤上前讨要喜糖喜钱的孩子和邻人,队伍越拉越长,塞满了狭窄的街道。
唢呐鼓乐一刻不停,喜庆的喧嚣在冬日冷寂的街巷里冲撞回荡。
董敬禄握着缰绳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那宝蓝色的缎面长袍下,一颗心也随着马蹄的节奏,沉沉地坠了一下。他抬眼望去,街道两旁那些贴在门楣上、在寒风中瑟瑟抖动的红纸春联,那鲜艳的颜色,此刻似乎也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灰翳。喜庆的鼓乐依旧在耳边震响,队伍在蜿蜒的青石板路上前行,可一种无形的肃杀与不安,却如同赣江上弥漫的寒雾,悄然笼罩下来。
钟家坳离武所镇不算太远,但山路崎岖,花轿在颠簸中行进了小半个时辰。当队伍终于抵达钟家坳村口时,日头已升得老高,却依旧驱不散那股透骨的寒意。村口聚集了更多前来看热闹的村民,孩子们追逐着,尖叫着,试图去摸花轿上垂下的流苏,又被大人笑着拉开。
钟家的大门紧闭着。按照规矩,娶亲的队伍到了女家大门前,非得费一番周折才能叩开这“喜门”。林蕴芝安排的媒人是个伶牙俐齿、经验老道的妇人,姓刘,人称刘婶子。她满面红光,穿着一身簇新的紫红夹袄,手里捏着厚厚的红封,走到紧闭的门前,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带着抑扬顿挫的调子,开始唱诵起世代相传的、充满吉祥话的“敲门歌”:
“喜鹊枝头叫喳喳,新郎迎亲到门下!
“天降良缘配佳偶,快开金门迎福娃!
“金银满仓谷满囤,夫妻恩爱到白头!
“开门利是红又厚,主家快开快发家哟——!”
歌声嘹亮,夹杂着看热闹人群善意的哄笑和催促。门内显然是早有准备,几个清脆的女声带着笑意传出来,是新娘的姐妹或女伴在拦门:
“哪里来的俊郎君?空口白牙就想进门?”
“红包不够厚,诚意不够深,这门呐——打不开!”
刘媒婆笑骂着,一边继续唱着更花哨的吉利话,一边将早已准备好的红封,一个个从门缝底下塞进去。里面讨价还价,外面嬉笑催促,好一番热闹。董敬禄骑在马上,听着这充满烟火气的热闹喧嚷,看着那扇紧闭的木门,先前心头的些许沉重似乎也被冲淡了些。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
终于,在塞进去最后一个沉甸甸的红封后,伴随着里面女孩子们一阵胜利般的欢笑声,“吱呀”一声,沉重的木门被从里面拉开了一道缝。紧接着,门扇被彻底打开,露出了门内精心布置过的庭院。早已候在门内的男傧相们立刻涌出,热情地接过迎亲队伍带来的各种礼担。
董敬禄下马,跟在媒婆和迎亲的男傧相后面,迈步走进了钟家的院子。院子里同样张灯结彩,打扫得一尘不染。正屋廊檐下,站着新娘的父母,父亲钟义汉穿着深灰色的长衫,外面罩一件半旧的马褂,面容清癯,眼神温和,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斯文气,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忧色。他身旁的妻子,穿着深蓝色的新衣,头发梳得光亮,努力想挤出笑容,眼圈却分明是红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方手帕。
董敬禄赶忙上前几步,站定在台阶之下,对着阶上的二老,深深一揖,随即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地行下大礼:“小婿董敬禄,拜见岳父大人、岳母大人!”
“好,好孩子……”钟义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伸出手,虚虚地向上托了托,目光沉沉地落在女婿身上,那眼神里有审视,有嘱托,更有难以割舍的眷恋。他喉头微动,仿佛艰难地吞咽着什么,才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最深处碾磨出来:“秀琴……往后就托付给你了。望你……务必善待她。”
“岳父大人放心!”董敬禄霍然抬头,目光如炬,坦然又坚定地迎向钟义汉复杂的视线,“小婿在此立誓,此生必视秀琴为珍宝,护她周全,爱她敬她,绝不负岳父岳母所托,亦不负秀琴一心!”
言罢,他再次俯身叩首,额头触地的轻响,仿佛为这段依依惜别的时光画上了一个郑重的句点。钟义汉深吸一口气,终究是缓缓点了点头,眼中翻涌的情绪渐渐沉淀下去,只余下对女儿未来的一丝牵挂与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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