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的钟声还在耳边回荡,飞鸟掠过屋檐的声音刚落。
萧锦宁站在东宫正殿门口,目光顺着宫墙往北偏移。那阵女人的喊声又来了,比刚才更清晰,断续夹在风里,像是从冷宫方向传来的。她没有动,手指轻轻滑过腰间的药囊,指尖触到簪子的钩尾,确认它还在。
她转身下了台阶,沿着偏廊走。脚步很轻,没有唤随从,也没有让宫人引路。宫道越走越窄,两边的墙色由朱红转为灰暗,砖缝间有青苔爬上,空气里飘来一股陈年的霉味,混着一点苦药的气息。她记得这条路,十二岁那年被接回侯府时,曾有人低声议论,说冷宫里关过一个疯了的贵人,整夜对着镜子说话。
她不是去找答案的。但她想听清楚,那声音到底是谁。
三级石阶下,一扇铁门半开,锈迹斑驳。门后是荒院,杂草长得比人还高,中间一口歪倒的铜镜插在泥里,镜面裂开,映着灰白的天光。赵清婉跪在镜前,披头散发,脸上的皮肉像是被虫啃过,凹凸不平,嘴唇干裂发黑。她十指抓着镜框,指甲翻起,指节渗血,嘴里反复念着:“我才是真千金!我是赵清婉!你们都瞎了吗!”
声音嘶哑,像砂纸磨过喉咙。
萧锦宁站在月洞门外,没有靠近。她看着那个曾经穿海棠红襦裙、戴金步摇的女子,如今只裹着一件褪色的素袍,头发乱成一团,脸上没有一块好皮。噬金蚁咬人不会留全尸,她知道。那晚赵清婉伸手去拿香囊,没料到里面藏的是活虫。毒虫顺着她的手爬上面颊,啃了一整夜。太医不敢治,说是“天罚”。
她没出声。风从荒院穿过,吹起她袖口的银线。她想起自己十二岁回到侯府那天,赵清婉站在庭院里,笑着对她说:“姐姐回来了?可别抢了我的位置。”那时她穿着新衣,头上珠翠晃眼,语气软软的,眼里却闪着刀光。
现在没人叫她姐姐了。也没人给她让位置。
赵清婉突然停住,头缓缓抬起。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扭过脸,朝月洞门这边看来。眼睛布满血丝,瞳孔散乱,已经看不清东西。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像是想喊,又像是喘不上气。
萧锦宁没有退。她只是看着。
心底有一句话浮上来:真千金?你连做我的对手都不配。
这不是恨,也不是笑。是事实。就像井底的枯骨不会和地上的树争阳光,她早已不在同一个世界。
赵清婉忽然扑向铜镜,双手砸在镜面上,裂痕蔓延。她对着碎片里的自己尖叫:“我是真的!我是真的!你们夺走我的命,也改不了这个!”她一边喊,一边用手抓脸,指甲在溃烂的皮肉上划出新伤,血顺着下巴滴进泥土。
风卷着枯叶打转,虫鸣从草丛里钻出来。没有人回应她。守门的宫人不知躲去了哪里,连巡逻的禁军也绕开了这条道。冷宫本就是遗忘之地,她再喊,也传不到皇帝耳中,更没人会信。
萧锦宁转身离开。脚步平稳,没有加快,也没有迟疑。她走过荒草掩埋的小径,踏上主道,日影斜照,梧桐树影拉长。药囊随着步伐轻轻晃动,簪子的钩尾在袖中微颤。
她不是来杀她的。她早就死了,在她顶替身份的那一刻,在她第一次递出毒茶的那一刻,在她对着铜镜练习“温婉笑容”的那一刻。现在的赵清婉,不过是一具还活着的尸体,被执念吊着最后一口气。
走到梧桐夹道尽头,她停下。身后冷宫的方向,那嘶吼声还在继续,一声比一声弱,一声比一声难听。她没有回头。
手指从药囊边缘收回,轻轻按在心口。那里没有起伏,没有波澜。复仇完成后的空,不是痛快,也不是解脱,是一种静。像雨后的池塘,水还在,但鱼都沉底了。
她往前走。宫道宽阔,阳光铺在地上,照出她长长的影子。远处有宫人提着食盒走来,看见她,低头避到路边。她没有理会,继续前行。
东宫在望。红毯还未撤去,仪仗散落在侧,像是昨夜那场册封礼的残局。她要回去,不是因为需要谁保护,而是因为她现在的位置,不容许她停在冷宫门口太久。
她走进东宫仪门,守卫行礼,她点头。穿过前庭,转入内殿回廊。风从东边吹来,带着一点凉意。她忽然抬手,摸了摸发间的簪子。
簪子还在。
她继续往前走。走廊尽头,一名宫女端着水盆走出来,看见她,连忙侧身让路。水盆里的水晃了一下,映出她的眼睛。那眼神很静,像深夜的井口,看不见底。
她没有停留。
踏入内殿门槛时,袖中药囊微微一沉。她知道,里面的东西都在。灵泉的水未干,薄田里的不死草还在生长,石室中的古籍也未被翻动。她的空间比从前更大,力量比从前更强。而敌人,正在一个个变成废墟。
她走到窗边坐下。窗外梧桐树影婆娑,风穿过叶片,发出细碎的响。她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目光落在桌上的茶盏上。茶已凉,杯沿有一点水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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