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西郊,老港区。
这里是城市被遗忘的背面,一片被咸腥海风和时光锈蚀得斑驳不堪的旧式居民楼,像一群沉默的老人,佝偻着身子,无声地注视着远处那片灰色的、永不停歇的海。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由潮湿、霉变和家家户户窗台下晾晒的咸鱼干混合而成的、独有的顽固气味。
出事的,是临海最近的那栋“筒子楼”的二单元401室。
当林昭和李振杰赶到时,狭窄的楼道早已被三色警戒线和围观邻居们好奇又畏惧的目光堵得水泄不通。房旭琅正带着两个本地派出所的年轻警员,满头大汗地维持着秩序,他那张总是充满阳光气息的脸上,此刻也因现场那股难以言喻的气味而显得有些发白。
“昭队,杰哥。”他看到两人,像是看到了主心骨,赶紧迎了上来,“现场……味道有点大。”
“什么情况?”林昭一边戴上手套,一边问道,她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已经开始飞速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死者孙德海,七十二岁,‘天星航运’的退休老船员,一级水手。无儿无女,一个人住。”房旭琅汇报道,“据第一个报警的邻居说,已经有两天没见过孙大爷出门了,今天早上他家那股味儿实在太冲,就报了警。我们和开锁师傅一起破的门,然后就……”
他指了指那扇敞开的、门锁有明显被暴力破拆痕迹的房门。
一股更加浓烈、更加纯粹的死亡气息,混合着廉价白酒发酵后的酸腐味,从那片黑暗的门洞里,扑面而来。
李振杰叼着烟,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低声骂了一句:“妈的,又是个独居老人。”
他见多了这样的现场。贫穷,孤独,意外。它们总是像三条忠实的猎犬,形影不离地跟在这些被时代抛弃的老人身后,等待着某个脆弱的瞬间,一拥而上,将他们拖入永恒的沉默。
401室的房间不大,甚至可以说是拥挤。发黄的报纸,积满灰尘的老旧航海图,和一个已经看不清原本颜色的鱼缸,将这个小小的空间塞得满满当当。
而所有的悲剧,都集中在那个不足五平米的、潮湿的浴室里。
孙德海的尸体,就蜷缩在那个早已被水垢染黄的、老旧的铸铁浴缸之中。
他穿着一身半旧的蓝色工装,身体因为长时间的浸泡而呈现出一种巨人观特有的、令人不安的浮肿与青紫。他的双眼圆睁,浑浊的瞳孔里倒映着天花板上那盏接触不良、正“滋啦滋啦”闪烁着惨白光芒的白炽灯。
在他的脚边,浴缸浑浊的水面上,漂着一个早已被打碎的廉价白酒瓶的瓶口,瓶身上那红色的“二锅头”标签,像一抹嘲讽的血迹。
“典型的酒后失足,意外溺亡。”负责第一现场的本地老刑警,对林昭做着初步的汇报,“我们查过了,门窗都是从内部反锁的,没有任何外力侵入的痕迹。死者身上也没有任何搏斗或挣扎的迹象。邻居们都说,孙大爷平时就好喝两口,腿脚又不太方便……”
林昭没有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浴室门口,看着眼前这幅“完美”的、充满了所有意外元素,却又“完美”得有些刻意的悲剧画面。
她的直觉,像一根最敏感的探针,在这片看似合情合理的平静水面下,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和谐的暗流。
太“干净”了。
不是指现场的卫生状况,而是指……逻辑。
一个醉酒的老人,在狭窄的浴室里失足滑倒,撞碎了手里的酒瓶,然后一头栽进浴缸里,再也没能爬起来。这个故事,完美得像一个法学院的教科书案例。
但是……
她看着那个被打碎的酒瓶。碎裂的玻璃碴,很“凑巧”地,都集中在浴缸旁那一小块区域,没有一星半点,溅到更远的地方。
她又看了看死者孙德海那身虽然湿透,但却异常“整齐”的工装。一个在醉酒状态下失足的人,衣物,不该是这样一种,仿佛被人精心整理过的状态。
“昭队,”李振杰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他独有的、对人性黑暗的嘲弄,“一个无儿无女,穷得叮当响的退休老船员。谁会费这么大劲,来给他演这么一出‘意外死亡’的戏?图什么?图他那几张贴在墙上,连收废品的都不要的老航海图?”
他的话,说出了林昭心中同样的疑惑。
就在这时,潘媛也到了。
她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白大褂,戴着双层乳胶手套,那张总是清冷如冰的脸上,在看到眼前这片充满了无序与肮脏的现场时,眉头不自觉地蹙了一下。
“开始吧。”她没有废话,直接走进了那间狭小的浴室。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对于所有人而言,都是一种煎熬。
潘媛的勘查,细致到了近乎于病态的程度。她像一台最高精度的人形扫描仪,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水龙头上的水垢,地漏里的毛发,甚至是浴缸底部瓷砖缝隙里,那些早已干涸的、不知名的污渍。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