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刚过,清河县的冻土松了层壳,田埂上冒出嫩黄的草芽,县衙粮秣房的紫藤也抽了新枝。林砚正对着油灯核校新到的春粮账册,孙福抱着个牛皮纸封的文书闯了进来,纸角被他攥得发皱,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急:“林书吏!府衙的文书!”
林砚放下狼毫笔,砚台里的墨汁晃出圈涟漪。他接过文书,封皮上盖着州府的朱红大印,印泥还带着点湿润的光泽。拆开一看,上面的字迹笔锋凌厉:“着清河县粮秣房书吏林砚,于三月十五前赴州府衙署,汇报粮秣管理新法,事关全州推广,不得有误。”
“全州推广?”孙福凑过来看,眼睛瞪得像铜铃,“咱这‘正字计数法’和粮秣图,真要让其他县学了?”
林砚指尖划过“不得有误”四个字,纸面的粗糙感透过指尖传来。他想起去年知府视察时的眼神,想起周县丞那句“这才是该有的粮账”,心里渐渐明了——这场革新,怕是躲不过了。“刘安呢?”他抬头问。
“在西仓盘库呢!”孙福答。
“去叫他回来,”林砚把文书折好塞进怀里,“咱得把粮秣图和手册再理一遍,不能出半分差错。”
接下来的三天,粮秣房的灯亮到了后半夜。林砚把两年来的粮秣图全找了出来,从最初那张用草纸画的草图,到后来孙福添了防潮标注的精修版,一共十二张,按时间顺序码成一摞。他又把《粮秣管理手册》拆开重抄,特意在“亏空追查”那章补了三个案例:北仓漏雨的二十石粮如何追责,前任书吏虚报的三百石如何查证,驿站逾期未还的五十石如何催缴,每个案例都附了卷宗编号,夹在手册里。
“林书吏,您这也太细了。”刘安帮着装订册页,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批注,“府衙大人未必看得这么仔细。”
“越是推广的东西,越要经得起细究。”林砚用麻线把手册装订好,线脚勒得紧实,“其他县的粮吏要是挑出毛病,不仅咱清河县的脸面过不去,这法子怕是也推不下去了。”
孙福在一旁用朱砂给粮秣图标重点,把“北仓垫高两尺”“南仓涂石灰”这些关键处圈出来:“我和刘安商量好了,您去州府的日子,我俩就在粮秣房试行新账法——每天收了多少粮,支了多少,用‘正’字记在黑板上,晚上再汇总成账册,等您回来查验。”
林砚看着黑板上孙福提前画好的表格,左边是“收粮”,右边是“支粮”,中间留着空白待填,心里暖了暖:“记得把每日的天气也写上,雨天收粮容易受潮,得标个‘潮’字,方便后面核账。”
“哎!记下了!”孙福赶紧往表格旁添了个小方框,标注“天气”二字。
出发前一天,林砚告了假回清河镇。刚走到村口,就见大嫂的酱菜摊子前围了不少人,青布棚下的八仙桌上,新腌的酱蒜苔码在白瓷盘里,绿得发亮。“三弟!”春燕一眼就瞥见他,手里的铜勺都没来得及放下,“听说你要去州府?”
“嗯,去汇报粮秣的事。”林砚走过去,见摊子旁的木板上,“今日出坛”那栏用红石子摆了三个“正”字,旁边画着个小太阳,“生意不错?”
“托你的福,”春燕笑得眼角堆起细纹,转身从摊子底下拖出个油纸包,“这是我新做的酱萝卜干,切得细,用麻油拌了,你路上当零嘴,顶饿。”她又往包里塞了个小陶罐,“这里面是酱菜汤,泡馒头吃香得很。”
林砚刚要推辞,春燕已经把油纸包塞进他怀里:“拿着!上次你帮染坊画图,苏老爹都谢你了,咱自家兄弟,还客气啥?”
正说着,林石赶着辆牛车从染坊方向过来,车辕上绑着捆刚染好的青布,布角在风里飘。“三弟,我送你去镇口驿站!”他跳下车,棉鞋上沾着点靛蓝,“苏老爹说州府路远,让我赶车送你到驿站,再帮你雇辆马车,稳当。”
林砚看着大哥冻得发红的耳朵,心里一热:“不用雇马车,我骑驴去就行,省钱。”
“那哪行!”春燕把林石往旁边拽了拽,压低声音,“去州府见大人们,得体面点。我和你大哥攒了点钱,够雇马车的。”她从围裙兜里掏出个布包,塞到林砚手里,里面是二十枚沉甸甸的铜钱,“路上买水喝,别委屈自己。”
林砚捏着那包铜钱,棱角硌得手心发疼,却比任何时候都踏实。
回到家时,林墨正在私塾给孩子们讲“算术课”,用树枝在泥地上画“正”字:“一个‘正’字是五,两个‘正’字是十,就像你们家收了多少麦子,记在账上,清清楚楚……”见林砚进来,他把树枝递给学生,“你们先自己练着。”
“二哥,我明天去州府。”林砚说。
林墨往他手里塞了个布包,打开一看,是双新做的布鞋,鞋底纳得密密麻麻,针脚比他记的账还整齐:“路上穿,别磨坏了脚。”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到了州府,少说话,多听着。那些大人们心思深,别让人挑出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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