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碎雪敲打着户部值房的窗棂,林砚对着烛火摊开江南水灾的奏报,指尖划过二十万两那行字时,眉峰微微蹙起。案头堆着前两年的赈灾账册,最上面那本的封皮已经磨出毛边,他翻开其中一页,朱砂笔圈出的知府李嵩四个字格外刺眼——正是这人,两年前把五万两赈灾银混进自家盐铺的流水,直到离任都没人发现。
林郎中,周尚书让您过去一趟。小吏在门口通报时,带进一股寒风,烛火猛地跳了跳。
林砚把奏报折好揣进袖中,路过值房门口时,瞥见自己贴的被风吹得掀起一角,伸手按平了才迈步。长廊里积着薄雪,每一步都踩得咯吱响,像踩在那些被私吞的银子上,硌得人心头发紧。
周延的书房暖烘烘的,炭盆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他见林砚进来,指了指案上的奏报:江南巡抚的折子,你看过了?
看过了。林砚从袖中取出自己抄的账页,前两年拨去江南的十五万两,实际用在灾民身上的只有十万两。李嵩用盐铺虚账套走五万两,现在他转任湖广,这窟窿还没人补。
周延捻着胡须的手顿了顿,接过账页翻看:这么说,这次若按老规矩拨款,怕是又要被层层克扣?
林砚指尖点在二十万两的数字上,灾民等着救命钱,可银子过了太多人手,到不了他们手里。他从怀里掏出张纸条,上面是连夜画的赈灾流程,我想派专员跟着银子走,直接到村到户。
周延看着纸条上的按指印日公示几个字,抬眼问:专员若和地方官勾结怎么办?
专员从户部各司房抽选,每省派三个,互相监督。林砚指尖划过记账公示一栏,每天发了多少户、用了多少银,都记在册子上,晚上贴在村口祠堂,谁都能看。专员的名字也得写上,出了岔子一查就知。
炭盆里的火星噼啪爆开,映得林砚眼底的光格外亮。周延盯着他画的流程看了半晌,忽然拍了拍桌:这法子硬气!就按你说的办,需要调谁、用什么车、带多少护卫,尽管开口。
谢尚书。林砚刚要起身,又被周延叫住。
出了事我担着,老尚书的目光落在窗外的雪上,语气沉得像化不开的冰,但你记住,这些银子是救命的,一根头发丝的错都不能出。
林砚走出书房时,碎雪落在肩头,瞬间化成了水。他回头望了眼那扇透着暖光的窗户,攥紧了袖中的流程单——二十万两,够三万个灾民熬过这个冬天,不能出半点差错。
回值房的路上,他顺道去了各司房,挑了六个手脚麻利、性子耿直的小吏。其中有个叫沈砚的,去年因戳穿粮商虚报损耗被排挤,见林砚点了自己,眼里先是惊讶,随即燃起团火。
林郎中放心,我爹娘就是水灾没的,沈砚攥着笔的手微微发抖,这银子若有半分差池,我提头来见。
林砚拍了拍他的肩,没说什么。转身去库房领银时,管库的老吏见他亲自来,忙打开银库的三道锁:林郎中要亲自点?二十万两可得点到天亮。
不用全点,林砚让人搬来十箱,随机挑了两箱开箱,用天平称了称,每锭银子都足两,装箱时在箱角刻记号,专员每人带把验银刀,到了地方再称一遍。
老吏看着他在箱角刻下的特殊花纹,咂舌道:林郎中这心思,比账上的数字还细。
出发前一夜,林砚去了趟小院。娘正和大哥围着炭盆择菜,见他进来,娘往他手里塞了个烫手的烤红薯:听石儿说你要去江南?那边湿冷,我给你缝了个棉护膝。
大哥林石从灶膛里掏出个烤土豆,塞给林砚:我跟张屠户要了些肉干,你带着路上吃。那专员要是敢耍花样,你跟我说,我去揍他。
林砚咬着烤土豆,听娘念叨江南的水邪乎,走路别踩坑,听大哥说遇到刁难的官差,直接亮户部的牌子,忽然觉得袖中的流程单沉甸甸的——这二十万两,哪是银子,分明是一筐筐冒着热气的烤红薯、一个个烫手的烤土豆,是百姓揣在怀里的暖。
三日后,三辆马车从户部后门出发,每辆车都插着户部赈灾的黄旗,车轮上裹着防滑的麻片。林砚站在城门口,看着沈砚他们登车,忽然想起周延的话,又追上去塞给每人一本小册子:这是灾民名册的核对法子,每户的人口、田亩都记着,发银子时对一遍,错了立刻记下来。
沈砚接过册子,指尖抚过封皮上的清慎勤三个字,用力点头:记下了!
马车碾过薄雪,留下两道辙痕。林砚望着车影消失在路的尽头,袖中的手慢慢攥成拳——这趟江南行,不仅要守住银子,更要守住那些在寒风里盼着暖的人心。
值房的烛火亮到后半夜,林砚对着江南舆图,在每个受灾县的名字旁画了个小圈。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他忽然想起老家的俗语:大雪盖田,明年不饥,但愿这场雪能压住灾气,更但愿那二十万两银子,能像春雪化水似的,润透江南的每一寸冻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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