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阳光透过国子监的窗棂,在泛黄的书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砚正抄录《九章算术》里的“粟米法”,忽闻太监尖细的唱喏声从院外传来:“陛下有赏——”
他搁下笔起身时,明黄色的圣旨已铺展在案上。宣旨太监笑眯眯地念着:“林砚总理修河钱粮,恪尽职守,省银五十万两,特赏黄金百两、锦缎十匹,钦此。”
捧着沉甸甸的赏赐匣子,林砚却犯了难。黄金的光泽透过锦缎缝隙漏出来,晃得人眼晕,他摩挲着匣底的木纹,忽然想起临行前娘塞在他包袱里的糙米——那米带着谷壳的粗粝,却比任何珍馐都让人踏实。
“公公,这赏赐……臣不能收。”林砚躬身行礼时,衣摆扫过案上的青布衫,那是去年二哥托人捎来的,袖口已磨出细密的毛边,却穿得自在。
宣旨太监愣了愣:“林郎中是嫌赏赐轻了?”
“臣是农家子,命贱。”林砚笑着掀开匣子,拿出匹蜀锦,“这料子滑溜溜的,穿在身上像没扎根,哪有青布衫实在?黄金更是不敢要,臣家的米缸盛糙米正好,盛黄金反倒硌得慌。”
太监被逗得直笑:“林郎中的性子,倒真跟周尚书说的一样,比清河的石头还实在。”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陛下早说了,您若不收,就问您想要啥。”
林砚眼睛一亮,从书架上抽出本卷角的《算经》:“臣别无所求,只求陛下赏些书。老家的私塾刚改成学堂,娃们连本像样的算术书都没有。”他想起二哥信里说的“二十个娃共用一本课本”,指尖在泛黄的纸页上轻轻摩挲。
太监回去复命时,皇帝正对着林砚呈上来的“修河省银调度表”点头——那五十万两省银,已被分成三份:二十万给西北买粮种,二十万修江南粮仓,十万存着备荒。听见林砚拒收赏赐只求书,皇帝忍不住拍着案笑:“果然是种地出身,眼里只有庄稼和娃。”
他当即传旨:“国子监藏书,任林砚借阅、抄录,另赐《永乐大典》中‘农桑’‘算学’两卷,送清河学堂。”
消息传到户部,沈砚抱着刚算好的粮耗账册跑来:“林郎中,您真把黄金退了?那可是百两黄金,够买十顷地了!”
“良田千顷,不如好书一卷。”林砚正整理要抄给老家的算学题,“我在清河种地时,若能有本像样的算术书,也不至于算错秋收的账。”他忽然想起年少时,为了借本《九章算术》,在邻村先生家帮着割了三天麦子,如今能让老家的娃们痛快读书,比什么都值。
周延听说了,特意把林砚叫到书房。老尚书指着墙上的《农耕图》笑:“你可知陛下为啥特批你进国子监?他说,看你就像看这图里的老农,捧着书跟捧着稻穗似的,踏实。”
“臣只是觉得,百姓的银子,该花在百姓身上。”林砚指着图里的学堂,“当年修河省的银子,若换成黄金赏给臣,倒不如变成娃们手里的书——书里的道理能传百年,黄金却会花光。”
周延从书柜里抽出本蓝布封皮的册子:“这是我年轻时抄的《农政全书》,你拿去给清河学堂吧。”他看着林砚小心翼翼地包好书,忽然叹道,“以前总怕你太刚直,容易得罪人,如今才懂,这实在性子,才是治天下的根本。”
几日后,林砚带着沈砚去国子监借书。掌典太监领着他们穿过一排排书架,见林砚专挑《泛胜之书》《算学启蒙》这类实用的书,忍不住打趣:“林郎中不看点诗词歌赋?”
“臣笨,看不懂风花雪月。”林砚摸着《泛胜之书》里“区田法”的图解,“但这‘一亩三斛’的种法,老家的乡亲们用得上。”他让沈砚把书里的耕田图拓下来,“回去刻成木版,让每个村都能照着学。”
抄书的日子过得飞快。每日散朝后,林砚就泡在国子监,烛光常常亮到深夜。有回抄到“测雨器”的制作方法——用竹筒量降雨量,来定灌溉时辰,他当即画了图样,让去清河的商队捎回去:“告诉二哥,按这法子做十个,分给水塘多的村子。”
沈砚帮着抄书时,见他连《蚕桑要术》里“缫丝火候”都记得详细,忍不住问:“林郎中,您连养蚕都懂?”
“在清河时,邻居家就是养蚕的。”林砚想起苏晚当年坐在桑树下缫丝的样子,指尖顿了顿,“蚕要养得好,得火候准;账要算得清,得心眼实。道理都是一样的。”他把抄好的“缫丝成本账”折起来,“这个也给二哥寄去,学堂里若有女娃,学学养蚕算账,也是门营生。”
五月初,给清河学堂的书终于备齐了。满满三大车,除了皇帝赏赐的典籍,还有林砚抄了两个多月的算学题、周延给的《农政全书》,甚至沈砚画的“运河修河图”——少年特意在图上标了“每块石头的重量”“每天的工钱”,说“让娃们看看,读书能算清修河的账”。
送书的商队出发那天,林砚特意去了趟粮铺。他没买精米,只买了十斤糙米:“给学堂的先生带些,让他们知道,京城的官还记着老家的糙米饭。”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