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轩惊魂一夜后的第三日,宫里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小路子被秘密处决的消息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并未掀起太大波澜。柳贵妃那边也异常安静,像是蛰伏起来的毒蛇,暂时收起了獠牙。
高德胜亲自送来了几本崭新的书册,封面是素雅的青色,题着《南山游记》、《异闻琐录》之类的名字。他恭恭敬敬地交给常嬷嬷,只说“给娘娘解闷”,眼神却意味深长地往殿内瞟了一眼。
常嬷嬷捧着书,只觉得烫手。给一个疯子送书?陛下这心思,真是越来越难琢磨了。她将书放在正殿的小几上,沈星落正歪在榻上玩那几个扣子,对此只是瞥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去,毫无兴趣的模样。
是夜,月凉如水。
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过后,空气里带着湿漉漉的泥土和青草气息,冲淡了宫中惯有的沉靡香味。碎玉轩院中那棵歪脖子树的枯枝上,竟也隐隐冒出了几点极嫩的绿芽。
沈星落吹熄了灯,却并未立刻睡下。她披了件常嬷嬷给她添的旧夹袄,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将支摘窗推开一条细缝,任由带着寒意的夜风拂面,吹散殿内些许沉闷。
她需要这冷风让自己保持清醒。
皇帝的“赏书”之举,看似无厘头,实则是一种更进一步的试探。他在观察,在评估,像是一个耐心的猎手,在衡量手中新得的利器是否趁手,又该如何使用。
而她,不能永远只靠“疯话”来被动应对。她需要在这场危险的博弈中,偶尔露出一点点“可控”的锋芒,一点点值得他继续投资“兴趣”的价值。
她在赌,赌皇帝今晚还会来。发生了刺客那样的事,以他多疑的性子,绝不会只听暗卫回报。
果然,子时刚过,万籁俱寂之时,院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像是夜鸟啼鸣的哨音——那是外围暗卫在向更核心的存在传递某种信号。
紧接着,一阵几乎融入夜风的脚步声,停在了她的窗外。
没有通传,没有仪仗,他就那样悄无声息地来了。
沈星落的心脏微微收紧,呼吸都放轻了几分,但她没有转身,依旧保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仿佛全然未觉。
窗外的人也没有立刻开口,只是静静地站着。月光将他的身影拉长,投在窗纸上,是一个挺拔而充满压迫感的轮廓。
良久,一道低沉平静的声音打破了沉默,穿透窗纸,清晰地传入殿内。
“今夜月色尚可。”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既非问询,也非训斥,更像是一句随口的感慨。
沈星落背影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她慢慢地、带着点痴傻的茫然转过头,看向窗外那个模糊的身影,歪着头,似乎在努力辨认。
“月亮……圆的……”她声音嘶哑,带着睡意朦胧的含糊,“像……像块大饼子……嘿嘿……饿了……”她说着,还配合地揉了揉肚子。
窗外沉默了一瞬。随即,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低笑传来。
“朕还以为,你只会听虫子说话,原来还会看月亮。”
这话里的试探意味,几乎不加掩饰。
沈星落像是没听懂,注意力又被窗外树上的嫩芽吸引,伸出手指隔着窗户虚空点着:“绿了……虫子要吃新叶子了……吃饱了……就不吵了……”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回“虫子”上,维持人设。
“哦?”窗外的声音似乎提起了一丝兴趣,“虫子……还分饱饿?它们平日都吵些什么?”
“吵得可多啦……”沈星落掰着手指头,状若天真地数起来,“吵谁家的米缸又空了……吵谁又偷偷往怀里揣金瓜子啦……吵哪里的房子塌了没人修……吵……吵……”她忽然顿了顿,脸上露出些许烦躁,“吵得头疼……不想听……”
她适时地表现出对“噪音”的厌烦,既展示了“能力”,又暗示了信息的不可控性。
窗外的人沉吟了片刻,忽然道:“朕今日看了本闲书,说南边有些地方,冬日也能种出稻谷,你……‘听’到的虫子,可曾说过这个?”
来了。他在用她“能听懂”的方式,询问切实的政事。
沈星落心中飞快权衡。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展现“价值”却又不能太过火的机会。
她皱起眉,努力思索的样子,半晌才迟疑道:“稻谷……虫子好像说过……又好像没说……它们说……地是冷的……种子睡了……要太阳公公使劲晒……还要……还要盖厚厚的‘被子’?”她用的全是孩童般稚嫩的词汇。
“盖被子?”窗外的声音带着一丝探究。
“嗯!”沈星落用力点头,比划着,“像嬷嬷给我盖被子那样……厚厚的草……烂叶子……盖在土上面……虫子说……那样暖和……种子就不怕冷啦……”
她说的,其实就是南方地区一些农民会采用的覆盖保温技术,但对于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人来说,还算新鲜。她用这种“疯话”包装起来,既给出了信息,又符合她的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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