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仪仗早已远去,丹桂园内却依旧死寂一片。那盆置于白石浅盆中的枯山水,如同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嘲讽,冷冷地注视着在场每一个衣冠楚楚、却心神不宁的贵妇千金。
方才的喧闹、嬉笑、奉承,此刻全都化作了尴尬的沉默和隐隐的不安。陛下最后那声“皇后巧思”和“意境高远”的评价,像一记响亮的耳光,不仅抽在柳云汐脸上,也让所有曾出声讥讽沈星落的人感到脸上火辣辣的。
谁能想到,一个疯子的胡闹,竟能得了陛下如此高的赞誉?虽然陛下很快离去,也未再多言,但那份短暂的认可,已足够让许多人心思浮动,暗自揣测。
柳云汐站在原地,脸上的柔婉笑容早已僵硬碎裂,只剩下一种极力压抑的、近乎狰狞的铁青。她精心描画的远山黛眉扭曲着,涂着鲜红口脂的嘴唇微微颤抖,那双总是含情带怯的杏眼里,此刻翻滚着的是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怨毒和羞愤!
她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那些目光里或许还有残存的敬畏,但更多的一定是看戏后的怜悯、嘲讽乃至幸灾乐祸!她柳云汐,堂堂贵妃,执掌六宫,竟在自己主办的赏花宴上,被一个废黜的疯子当众打了脸!而陛下,非但没有斥责那疯子,反而……
那声“皇后”,如同最毒的针,狠狠扎进了她的心窝!刺得她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娘娘……”心腹大宫女翠浓小心翼翼地上前,声音发颤,试图扶住她微微摇晃的身体。
“回宫!”柳云汐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冰冷,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她猛地一挥袖,甩开翠浓的手,看也不看在场众人,挺直了几乎要折断的脊背,在一众宫人簇拥下,几乎是逃离般地快步走出了丹桂园。
那背影,依旧维持着贵妃的尊贵仪态,却透着一股浓重的、狼狈不堪的灰败气息。
她一走,园内的气氛才稍稍活络了些,但众人也无心再赏花作诗,纷纷寻了借口,仓皇离去。一场原本该是柳贵妃彰显恩宠与权势的盛宴,最终竟以这样一种谁也未曾料到的方式,草草收场,沦为了一场日后恐怕会被私下咀嚼许久的笑谈。
椒房殿。
厚重的殿门刚一关上,隔绝了外界的所有视线,柳云汐脸上那最后一丝强撑的镇定便彻底瓦解冰消!
“啊——!!!”
一声凄厉尖锐、完全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爆发出来,带着毁天灭地的恨意。她如同疯魔了一般,猛地扑向身旁的多宝格,将上面陈列的名贵玉器、琉璃摆件、官窑瓷瓶,一股脑地狠狠扫落在地!
噼里啪啦!砰砰!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不绝于耳,碎片四溅!
“贱人!贱人!该死的疯贱人!”她嘶吼着,双目赤红,眼泪混合着脸上的脂粉糊成一团,状若疯妇,“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还不去死!!!”
她抓起手边能抓到的一切东西,疯狂地砸着,撕扯着垂落的纱幔,踹翻精美的绣墩,将梳妆台上所有的胭脂水粉、首饰头面全部扫落在地,用脚狠狠地踩踏!
“还有陛下!陛下!”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声音里带上了无尽的委屈和怨毒,“你竟然护着她!你竟然夸她!你叫她皇后?!那我是什么?我是什么?!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
殿内宫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跪伏在地,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抬,生怕成为主子盛怒下的牺牲品。翠浓壮着胆子,哭着爬上前抱住她的腿:“娘娘!娘娘息怒啊!保重凤体啊娘娘!”
“滚开!”柳云汐一脚踹开翠浓,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眼神涣散而狂乱地盯着满殿狼藉,忽然又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笑声令人毛骨悚然,“好……好得很!装疯卖傻?别具一格?意境高远?”
她猛地收住笑声,脸上只剩下彻骨的冰寒和杀意:“本宫倒要看看,等你变成一具真正的尸体,还怎么巧思!还怎么高远!”
这一次,她不再有任何犹豫。
什么徐徐图之,什么借刀杀人,她都等不了了!她只要沈星落死!立刻!马上!多让她活一刻,都是对自己莫大的折磨和耻辱!
她猛地转身,因暴怒而颤抖的手指,指向一个一直如同影子般默默立在角落里的老嬷嬷。那嬷嬷年纪约莫五十上下,穿着深褐色宫装,面容普通,甚至有些慈眉善目,唯有一双眼睛,沉静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毫无波澜。
这是她从柳家带进宫的陪嫁嬷嬷,姓钱,最是忠心可靠,也最是……擅长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钱嬷嬷。”柳云汐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恨意,反而透出一种诡异的平静,却比之前的嘶吼更令人胆寒,“去!给家里送信!告诉我父亲……”
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冰锥:“我要沈星落死!三天之内,本宫要听到她的死讯!不管用什么方法!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哪怕……哪怕动用宫里最深的那几条暗线,也务必给本宫做得干净利落,绝不能再出任何差错!”
她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决绝的光:“陛下不是觉得她‘别具一格’吗?本宫就让他看看,一个死人,还能有什么格!”
钱嬷嬷闻言,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浑浊的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精光。她微微屈膝,声音沙哑低沉:“老奴,明白。”
没有多余的疑问,没有丝毫的劝阻,只有绝对的服从。
柳云汐看着钱嬷嬷悄无声息退下的背影,剧烈起伏的胸口才稍稍平复了一些,但眼底的恨火却燃烧得更加炽烈。
她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任由冰冷的秋风灌入,吹散殿内那甜腻得令人作呕的香气和破碎的尘埃。她死死盯着碎玉轩的方向,指甲深深抠进坚硬的窗棂木头里。
沈星落。
你让我今日所受的屈辱,我要你用命来偿!
这一次,没有任何退路,不再有任何转圜。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深宫秋色浓,杀机已如实质,悄然锁定了那座偏僻冷清的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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