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不知道,她事业起步时,最早与她合作、给予她第一份商业订单、在她看来完全独立于贺氏之外的那个设计工作室,其背后真正的、从未现身的主人,也是贺知砚。
那是他早在察觉自己心意时,就为她悄悄铺下的路。
一则为了让她能顺遂地做自己喜欢的事,二则……是为了让她无论飞到哪里,线头始终牢牢攥在他的手心。
当她以为自己彻底摆脱,在芬兰开始新生活,小心翼翼地用新的身份接一些零散的设计工作时,她通过网络提交的稿件、收到的微薄稿费……
其流转的路径,在贺知砚庞大的信息网络里,无异于在黑暗的旷野中点燃了一簇烽火。
贺云亭动用旧部为她抹去行踪的努力,在她为了生存,再次触碰设计时,便功亏一篑。
贺知砚看着手下呈上的、来自芬兰的匿名设计稿和那个微小的银行账户信息,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笃定的笑意。
他找到了。
他并没有立刻行动,只是如同最耐心的猎人,看着猎物在自以为安全的领域里小心翼翼地活动。
她关闭了工作室,放弃了品牌,切断了一切。
却不知,自己从一开始,就从未真正飞出过他的手掌心。
林骄阳在芬兰的生活,起步是艰难的。陌生的语言、寒冷的气候、迥异的文化,都需要她一点点去适应。
但她骨子里那份对生活的热忱从未熄灭,她努力地一点点地将这间临湖的小屋和自己的人生,经营得更舒适,更像个“家”。
为了排遣孤独,也为了自娱,她重新拾起了越剧。
当熟悉的唱腔在寂静的森林边响起时,仿佛连寒冷的空气都变得柔和了几分。
插花、阅读、写作、烘焙……她用这些细碎而美好的事物填满空闲的时间。
她来的时候是夏天的尾巴,森林里馈赠丰饶。
她提着篮子,穿梭在灌木丛间,采摘蓝莓、越橘、红醋栗和覆盆子。
将一颗颗饱满的果实熬煮成甜蜜的果酱,成了她最大的乐趣和成就。
厨房里弥漫着果香,窗外是澄澈的湖泊与森林,时光仿佛也慢了下来。
果酱多得吃不完,她便鼓起勇气,带到附近的周末集市上售卖。
她并不擅长吆喝,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嘴角带着劳作后满足而闲适的淡淡笑意,偶尔将一瓶瓶贴着 handwritten标签的果酱,轻轻放进顾客的篮子里。
她不知道,在集市人群的边缘,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停了很久。
车窗后,贺知砚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镜头,牢牢锁在她身上。
他看着她比在贺家时略微清瘦却更显健康的侧脸,看着她那不再紧绷,甚至带着一丝闲适笑意的嘴角;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将果酱递给顾客时,那不再属于“贺家小姐”而是属于“林骄阳”自己的带着点笨拙却真诚的神态。
他的眼睛是红的,布满血丝。
心底翻涌着被她抛弃、欺骗的滔天怨怒,和蚀骨的思念。
可看着她在异国他乡,如此努力、如此认真地生活着,像一株顽强扎根在冻土上的浆果灌木……
那所有的怨与恨,最终竟奇异地沉淀下去,化作更深更汹涌的不舍与心疼。
他攥紧了拳,指节泛白。
他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克制住不下车,不冲过去,不将她再次拽回那个他打造的、她却视作牢笼的金丝雀生活里。
他只是这样看着,像一个贪婪而卑微的偷窥者,偷取着这片刻属于她的宁静,也承受着这份宁静带给他凌迟般的痛楚与慰藉。
林骄阳最近总觉得有些异样。
森林里似乎多了些陌生的足迹,镇上也偶尔会出现几张从未见过的东方面孔。
她像一只受惊的鹿,立刻警惕起来。小心打听后,才略微放松——原来是国内有旅行社看中了这里的极地风光,正在规划特色旅行线路。
之前已经勘探过,现在正招募些有经验的旅行者来体验,若反馈理想,便会正式推出。
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她强迫自己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不安。
屋外是皑皑白雪,芬兰的冬夜漫长而深沉。
今天,她的情绪格外低落。
今天是她的生日。
在这个本该被祝福的日子里,她却独自一人,躲在世界的角落,连真实姓名都不能使用。
孤独感像窗外的寒气,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寂静!
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更不敢贸然开门。
敲门声持续了一会儿,终于消失了。
她又等了很久,确认外面再无动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门缝。
下一秒,她的眼睛惊愕地瞪大——
一个穿着单薄黑色大衣的男人,毫无声息地倒在她的门廊前,卷曲的黑色短发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是贺知砚!
他怎么在这里?!他怎么会找到这里?!他这是……怎么了?
无数疑问像冰雹一样砸向她,让她几乎窒息。
她以后的安稳日子,是不是彻底完了?
恐惧攫住了她,她的第一反应甚至是立刻关上门,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可是……
他躺在冰天雪地里,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泛着不正常的青紫。
如果放任不管,他真的会死。
理智在尖叫着危险,让她远离这个带来无数阴影的男人。
可身体里那份源自亲生父亲的、根深蒂固的温暖与善良,却驱使着她做出了行动。
她咬了咬牙,最终还是费力地将他沉重的身躯,一点点拖进了温暖的屋内。
她不知道他为何出现,也不知道未来该怎么办。
但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在她门前消逝——哪怕这个人是贺知砚。
而就在她焦急地替他搓揉冰冷的手脚,试图给他取暖时,那个“冻得快失去知觉”的男人,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微弱的弧度。
他赌对了。
他的小太阳,果然还是那样心软,那样善良。
这束光,他终究……还是触碰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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