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微弱的火光在董俷的瞳孔中一闪而过,随即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他猛地勒住缰绳,胯下的战马发出一声不安的嘶鸣,前蹄高高扬起,重重踏在龟裂的土地上。
身后的骑兵队也随之紧急停下,马蹄扬起的烟尘在稀疏的月光下翻滚,像一群迷失的孤魂。
“不对劲。”董俷的声音嘶哑低沉,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他的目光不再追逐远方那虚无缥缈的火光,而是死死地钉在了地面上。
追击了这么久,马蹄的痕迹始终清晰,一路延伸向荒野深处。
这本是胜利在望的征兆,此刻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上了他的心脏。
他翻身下马,单膝跪地,粗糙的手指抚过地上那些凌乱却又带着某种诡异规律的蹄印。
太浅了。
这些蹄印的深度,完全不像承载着骑士和装备的战马所能留下。
它们轻飘飘地印在地上,仿佛只是空马在奔跑。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瞬间让他遍体生寒。
空马!这些杂胡是在用空马迷惑他们!
“调虎离山……”董俷的嘴唇哆嗦着,吐出这四个字时,一股夹杂着暴怒与懊悔的血气直冲头顶。
他猛地站起,双拳攥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暴起,如同一条条狰狞的虬龙。
他被耍了!
被那群他根本瞧不起的杂胡耍了!
对方真正的主力,根本就不在这里!
他们的目标是……牧场!
那个戒备最松懈,却也是他董家命脉所在的牧场!
那里有他的亲人,有他年幼的弟妹,还有董家赖以生存的数千匹战马!
一想到那里的妇孺老弱可能正在面临屠戮,董俷的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剧痛之下,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的双眼瞬间布满血丝,那是一种因极度自责而燃起的狂怒火焰。
是他,是他急于求成,贪图追亡逐北的功劳,才给了敌人可乘之机!
“少主!”就在董俷被狂怒和悔恨吞噬,即将失控的边缘,一个沉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他猛然回头,只见那个名叫董铁的奴隶不知何时已经跪在了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
他低着头,姿态谦卑,但语气却异常坚定冷静,与周遭紧张焦躁的气氛格格不入。
“敌军兵力孱弱,不敢与我等正面交锋,故行此诡计。”董铁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他们分兵了。这一路只是诱饵,其主力必然已经转向,奔袭我军后方最空虚之处——牧场。”
他的分析与董俷心中最可怕的猜测不谋而合。
但由他如此冷静地说出,却仿佛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董俷死死地盯着这个跪在地上的少年,那张年轻的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只有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稳和锐利。
在这个所有人都因突变而心神大乱的时刻,唯有他,像一块屹立在洪流中的礁石。
董俷眼中的狂躁怒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和惊异。
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打量这个身份卑微的奴隶,仿佛要将他看穿。
这个少年,绝不仅仅是个普通的牧奴那么简单。
“回援牧场!”董俷的决断快如闪电,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他的声音像是炸雷,将所有还处于震惊中的骑兵唤醒,“全速前进!”
命令一下,整个马队瞬间沸腾起来。
骑士们用最快的速度调转马头,动作整齐划一,显示出精良的素养。
马蹄再次雷动,只是这一次,不再是追击的快意,而是回援的焦灼。
漫天尘土再次扬起,遮蔽了星月,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与不安。
他们不敢想象,如果回去晚了一步,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何等惨烈的人间地狱。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令人窒息的紧迫感,仿佛连风都带着血腥的预兆。
“董鄂!”董俷在疾驰中吼道。
一名身材精悍的青年策马赶到他身边,脸上带着一丝兴奋与疑惑。
“你带二十人,留下!”董俷的命令不容置疑,他用马鞭指向仍跪在地上的董铁,“听他的指挥,继续追击这股诱饵!务必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董鄂愣住了。
让他听一个奴隶的指挥?
但当他看到董俷那双不容反驳的眼睛时,他将所有疑问都咽了回去,大声领命:“是!”
他的眼中瞬间闪过一抹野心的光芒。
这是机会!
是建功立业的机会!
只要能全歼这股敌人,就是大功一件。
然而,一想到要听从那个少年的命令,去追击前路未卜的敌人,他的心中又升起一丝忐忑与不安。
董俷没有再多言,只是深深地看了董铁一眼,便率领大队人马如一道黑色的洪流,向着牧场的方向狂奔而去,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原地只剩下董鄂、二十名精锐骑兵,以及那个缓缓从地上站起来的董铁。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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