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气混杂着泥土的芬芳,在阳城外的官道上弥漫,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
薰卓的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发出一连串烦躁的鼻息。
他死死攥着缰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却无法从那条被鲜血染红的河流上移开。
河水不再清澈,粘稠的暗红色液体缓缓流淌,卷着残破的衣甲和浮沉的肢体,无声地诉说着一场单方面的屠戮。
河岸边,二十八座由人头堆砌而成的京观,如沉默的墓碑般矗立在暮色之下。
每一张面孔都凝固着死前的惊恐、不甘与绝望,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仿佛是地狱在人间最直观的投影。
这便是天子之怒,是皇权对所有忤逆者的无情清洗。
没有审判,没有辩解,只有冰冷的刀锋和堆积如山的尸骸。
“第九批,三百二十七人,行刑!”
远处,接替了监斩任务的副将声音嘶哑,却依旧用尽全力嘶吼着。
“斩!”
一声声“斩”字,被风裹挟着,穿过血腥的空气,像一柄柄无形的冰锥,狠狠刺入薰卓的耳膜,让他背脊窜起一股彻骨的寒意。
他忽然明白了,这乱世,从来没有什么道义可言,只有强权与杀戮。
所谓的天命,不过是胜利者书写的谎言。
他身侧,西凉猛将华雄的呼吸粗重如牛,古铜色的面庞因愤怒而涨得通红。
他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眼神死死盯着城中方向,那里的欢庆与这里的死寂形成了最讽刺的对比。
“将军!”华雄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怒吼道,“我等浴血奋战,攻破阳城,弟兄们连一口热汤都未喝上,封赏更是半个字也未提!朝廷就只记得让咱们来干这屠夫的勾当?”
“慎言!”薰卓猛地回头,目光锐利如鹰,“你想让咱们麾下这几千弟兄,也变成那河里的一具浮尸,或是京观上的一颗人头吗?”
华雄身躯一震,喉咙里仿佛被塞进了一块烙铁,所有愤懑的话语都被烫得说不出口。
他与薰卓的目光在空中碰撞,最终还是不甘地垂下了头。
然而,那双虎目之中,一闪而过的凶光却愈发炽烈。
他像一头被铁链暂时锁住的猛兽,压抑着所有的暴戾与杀意,只等待下一次枷锁解开的瞬间,便要将眼前的一切撕成碎片。
与此同时,远在百里之外的另一处战场,董俷正率领着他那支伤痕累累却军容严整的队伍,从一座刚刚经历过血战的县城撤离。
城中的火还在燃烧,空气中飘散着焦糊与血腥混合的怪味。
他的士兵们个个面带疲惫,许多人身上缠着浸血的布条,但他们的眼神依旧坚毅,步伐沉稳,与那些溃散的乱兵有着天壤之别。
就在队伍即将离开城郭废墟之时,一支由数百人组成的流民队伍,跌跌撞撞地从道旁密林中涌出,为首一名身形魁梧、面容坚毅的青年将领,快步上前,在董俷马前十步处“噗通”一声跪倒。
“在下江夏文聘,兵败至此,恳请将军收留我等乡亲!”他声音洪亮,带着一丝绝望的恳切,“我等愿为将军前驱,上阵杀敌,只求能给这些妇孺老幼一条活路!”
他身后,数百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董俷,那是一双双充满了恐惧、麻木,却又在最深处藏着一丝微弱火苗的眼睛。
那是对“生”的渴望,是乱世之中最卑微也最奢侈的祈求。
董俷勒住马,沉默地看着眼前这群人。
他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菩萨,带着这数百个几乎没有战斗力的累赘,只会拖慢行军速度,消耗本就紧张的粮草。
理智告诉他,拒绝是最好的选择。
可当他的目光与那些孩子黑白分明、纯粹又惊恐的眼神对上时,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了。
他想起了在洛阳城中,那些同样在权贵争斗中流离失所的平民。
他那股纵横沙场的昂扬战意,在这一刻,竟悄然转化为一种沉甸甸的东西,压在了他的肩上。
那是责任。
“起来吧。”董俷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跟上队伍。”
文聘闻言,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起身对手下和百姓们高喊:“还不快谢过将军!”
人群中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哭泣和感激之声。
队伍后方,坐在马车里的庞德公透过车帘缝隙,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浑浊的老他表面上默许了董俷的决定,暗中却对侍立在车旁的典韦使了个眼色。
典韦心领神会,一言不发地微微颔首,他那双铁钳般的大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腰间的双戟之上,锐利的目光却已经开始不动声色地扫过文聘和他身后的那些丁壮。
庞德公深知,这世道,人心比鬼蜮更难揣测。
一个善意的举动,有时恰恰是引狼入室的开始。
每一个跪地求饶的身影背后,都可能藏着一把随时会捅向你的刀子。
他的目光如同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剖析着每一张惶恐或感激的面孔,试图找出那可能存在的、致命的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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