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马不安地打了个响鼻,喷出的白气瞬间被寒风撕碎。
董俷翻身下马,沉重的甲胄在寂静的雪地里发出一声闷响。
他快步走到那顶孤零零的帐篷前,对着门口那个瘦骨嶙峋的身影,没有丝毫犹豫,撩起战袍前摆,单膝跪了下去,声音嘶哑而沉重:“学生董俷,拜见恩师。”
卢植缓缓转过身。
岁月这位最无情的雕刻家,已经将他打磨成了一副风中残烛的模样。
他的皮肤干枯得如同老树的表皮,曾经明亮锐利的双眼,此刻只剩下两潭深不见底的浑浊。
然而,就在董俷抬头的瞬间,那浑浊的眼底却陡然射出一道精光,仿佛要刺穿董俷的头盔,洞悉他灵魂深处所有的秘密。
没有久别重逢的温情,没有师生相见的欣喜。
空气中弥漫的,只有刀锋般的沉默与几乎能将人压垮的疏离。
董俷魁梧的身躯跪在雪地里,如同一尊沉默的铁塔,而卢植则像一棵即将被风雪压垮的枯松,摇摇欲坠,却又固执地挺立着。
“刘玄德……是否也反了?”
突如其来的质问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凝固的空气中。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董俷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可以解释千万句,可以辩解自己的苦衷,可以描绘未来的蓝图,但面对老师这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选择了最诚实,也最残忍的回答——沉默。
他只是缓缓垂下头,避开了卢植那足以灼伤人的目光。
这无声的默认,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杀伤力。
卢植的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浑浊的眼中先是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被滔天的悲愤所吞噬。
他抬起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指着董俷,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斥责的话,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一生都以匡扶汉室为己任,他最得意的弟子们,一个继承了他的兵法,一个继承了他的经学,本应是朝廷的栋梁。
可现在,一个成了世人眼中的“国贼”之孙,另一个,那个他曾寄予厚望、仁厚爱民的刘备,竟也走上了背叛朝廷的道路。
“噗——”
一口殷红的鲜血毫无征兆地从卢植口中喷涌而出,溅落在身前洁白的雪地上,宛如一朵瞬间绽放又迅速凋零的红梅。
他的眼神瞬间涣散,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终于断了。
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直挺挺地向后颓然倒去。
“老师!”董俷双目赤红,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帐内的压抑瞬间被撕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足以冻结血液的惊惶。
“快!军医!”董俷甚至来不及起身,膝行着扑上前,一把抱住卢植下坠的身体。
入手之轻,让他心头大骇,仿佛抱住的只是一堆枯骨。
不用他吩咐,董铁的身影如同一头猎豹般窜了出去,翻身上马,马蹄卷起漫天雪雾,朝着营地方向疾驰而去。
凌操与武安国则“呛啷”一声抽出兵刃,一左一右护在帐门口,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引来他们雷霆万钧的一击。
“父亲!父亲!”一个带着哭腔的童音响起,卢植的幼子卢毓跌跌撞撞地从帐内跑出来,看到父亲口角的血迹和紧闭的双眼,吓得嚎啕大哭。
董俷一手紧紧抱着气息微弱的老师,另一只手揽过哭得撕心裂肺的卢毓,将他紧紧护在怀里,用自己带着甲胄冰冷却异常坚实的胸膛,给了这个孩子唯一的依靠。
他低声安抚着:“毓儿别怕,没事的,你父亲只是太累了,睡着了。”
他的声音沉稳依旧,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脏正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很快,亲兵们抬来一个巨大的火盆,在帐前燃起。
哔剥作响的炭火映红了每个人的脸,却丝毫驱不散众人心头的彻骨寒意。
军医飞马赶到,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番望闻问切,又小心翼翼地施了针。
帐篷内外的空气紧张得仿佛拉满的弓弦。
许久,老军医才长舒一口气,对董俷拱手道:“少主公放心,卢公是急怒攻心,气血逆行,加之长途劳顿,心力交瘁,这才昏厥。好在底子尚在,并无性命之忧,只是需要静养,再经不得任何刺激了。”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才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齐齐松了口气。
董俷将卢毓交给旁边的亲兵照顾,自己则站起身,走到火盆边,伸出冻得有些僵硬的双手。
温暖的火光舔舐着他的掌心,但他的眼神却比身后的冰雪更加寒冷。
老师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又为何会直截了当地问起刘备?
答案只有一个,有人提前告诉了他。
老师刚从雒阳出来,能接触到他、并且有能力将这种“秘闻”捅给他的人,屈指可数。
思绪在脑中飞速旋转,一个名字渐渐浮现在他的心头——袁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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