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植的话语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董俷心头,让他刚刚因宏伟蓝图而激荡不已的热血,瞬间冷却下来。
他下意识地想要反驳,想要将自己引以为傲的班底一一陈列,向这位看透世情的老人证明,自己并非空有野望的莽夫。
“先生此言差矣!”董俷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些许,带着一丝急于证明的迫切,“我兄长董旻,性情稳重,可为我镇守后方;我三弟董越,勇冠三军,乃是冲锋陷阵的第一人选。此二人,皆是我的左膀右臂!”
他以为这以血缘为纽带的信任足以成为最坚固的基石,然而卢植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浑浊的眼眸中没有丝毫波澜。
“西平,稳重,亦可说是守旧,不知变通。勇猛,亦可说是鲁莽,易中圈套。血亲之将,胜在忠诚,却也困于格局。守成尚可,开创伟业,仅凭此二人,恐怕力有不逮。”
寥寥数语,便将董俷最信任的两人剖析得淋漓尽致。
他胸口一滞,仿佛被人窥破了内心深处那一丝隐秘的不安。
兄长的保守和三弟的冲动,他何尝不知?
只是过往的胜利让他选择性地忽略了这些。
“那我帐下还有庞德庞令明,张合张儁乂!”董俷不甘心地继续说道,这一次他的语气更加自信,“此二人皆是万人敌,令明忠勇无双,儁乂临阵机变,他们难道还不够资格成为棋盘上的关键之子吗?”
“庞德,”卢植缓缓吐出两个字,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过于刚直,不懂转圜,战场之上,此为勇将,然若为一方统帅,则易为人所用,一根筋走到底,不知进退,恐有全军覆没之险。”
董俷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了庞德那宁折不弯的倔强脾气,卢植的评价可谓一针见血。
“至于张合……”卢植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此人确有将才,善于利用地势,应变之能亦是不俗。但他……看得太清,也算得太精。顺风之时,他能锦上添花,可一旦陷入逆境,他首先想到的,恐怕是如何保全自身,而非与你共赴危局。此等人可用,却不可尽信,更不能托付生死。”
一番话如冷水泼面,让董俷刚刚升起的一点希望之火再次被浇灭。
他引以为傲的两员大将,在卢植眼中竟是如此不堪。
那股自信与期待,正一点点从他挺直的脊梁中被抽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焦虑与不安。
他仿佛透过卢植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睛,看到了自己看似强大的基业背后,那触目惊心的空虚与脆弱。
帐篷内的气氛变得愈发凝重,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帐壁上,扭曲变形。
董俷的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他绞尽脑汁,试图再找出能够挽回局面的名字。
“陈到……陈叔至!还有黄劭!”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叔至练兵严谨,麾下白毦兵堪称精锐。黄劭虽出身黄巾,但忠心耿耿,治理地方亦有章法。他们……他们总该算得上是可用之才吧?”
这一次,卢植甚至没有过多分析,只是轻描淡写地摆了摆手:“守成之将耳。让他们守一座城,练一支兵,或可胜任。但你所图谋的,是整个天下。这盘棋需要的是能够开疆拓土、独当一面的帅才,而非仅仅是勤恳的守卫。他们,还差得太远。”
话音落下,帐篷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仿佛凝固了,压抑得令人窒息。
董俷的额角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倾尽所有炫耀家底的富翁,却被行家毫不留情地指出,满屋子的宝贝不过是些不值钱的赝品。
就在这绝望的沉默中,他的脑海里猛然闪过一个人的名字。
那个总是缩在角落,神情阴郁,却总能在关键时刻提出匪夷所思之策的文士。
“先生!”董俷的眼睛骤然亮起,仿佛溺水之人看到了岸边的灯塔,语气中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得意,“我还有一人!此人智计百出,算无遗策,定远侯有三十六吏,我得此一人,可抵百吏!他便是……贾诩,贾文和!”
说出这个名字的瞬间,他挺直了腰杆,死死地盯着卢植,期待着从对方脸上看到一丝震惊或是赞许。
然而,他失望了。
卢植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赞同,也无否定。
他只是静静地凝视着董俷,那目光比之前任何一次点评都要深邃,深得让董俷心底发毛。
许久,卢植才缓缓开口,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森然寒意:“毒士之名,非虚传也。其才,可搅动风云,颠覆乾坤。然,西平,你可知此等人,如无鞘之利刃,伤人亦能伤己?”
董俷脸上的得意之色瞬间凝固。
“驾驭猛将,凭的是恩威并施;统御良才,靠的是知人善任。”卢植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针,扎在董俷的心坎上,“而驾驭贾文和这样的人,靠的唯有两样东西——远超于他的绝对强力,以及让他永远看不透的磅礴大势。你若能始终压他一头,他便是你手中最锋利的刀;可一旦你显露颓势,或是被他看穿底牌,这把刀,第一个会割向的,便是握着它的手。你……确定自己能驾驭得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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