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刀,割在每一个亡命奔逃者的脸上。
颠簸的马车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黑暗吞噬。
车厢内,血腥味与泥土的腥气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年幼的皇子刘协再也承受不住这极致的恐惧与颠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哭声尖利,刺破了这压抑的死寂。
“闭嘴!”一个沙哑尖利的声音响起。
张让那张平日里敷着厚粉、此刻却因惊惶与疲惫而扭曲的脸凑了过来,他双目赤红,布满血丝,仿佛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
他死死盯着啼哭不止的刘协,眼中那点仅存的理智正被恐惧的潮水寸寸淹没。
一声清脆的耳光,狠狠扇在了刘协稚嫩的脸颊上。
哭声戛然而生,车厢内陷入了更加可怕的寂静。
刘协小小的身子一颤,嘴角渗出血丝,却连抽噎都不敢,只是瞪大了惊恐的眼睛。
张让举着的手在微微颤抖,这一巴掌与其说是为了立威,不如说是为了宣泄他内心即将满溢的恐惧。
他,大汉朝的中常侍,曾经权倾朝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此刻却像一只丧家之犬。
宫外的世界,比他想象中更冷,更黑,也更危险。
他想掌控局势,想用这雷霆手段震慑住两个小皇帝,可颤抖的指尖却无情地出卖了他内心的惊惶。
他怕,怕身后何进部将的追兵,怕前路未卜的茫茫黑夜,更怕自己这步棋走错后万劫不复的下场。
就在这凝固的气氛中,一直沉默的少年天子刘辨,缓缓地、坚定地将吓傻了的弟弟搂得更紧了些。
他没有看张让,甚至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愤怒或恐惧。
他的目光穿透了摇晃的车帘,望向北方那片连绵起伏的山影,空洞的眼神里,却燃着一簇执拗的、近乎偏执的火焰。
“董卿会来……”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
董卿,董俷。
这个名字,仿佛成了他在无边黑暗与混乱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父亲临终前的嘱托,洛阳城外那如山般可靠的身影,都汇聚成了此刻他心中唯一的信仰。
只要到了北邙山,只要见到董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是孩童式的天真期盼,也是一位少年帝王在绝境中最后的、也是唯一的赌注。
车轮滚滚,马蹄急促,身后的喊杀声却如跗骨之蛆,越来越近。
“阿父!追兵!是闵贡的兵马!”一个宦官惊恐地尖叫。
马车猛地一停,张让探出头,只见月光下,数十骑卷着烟尘,正穷追不舍,为首一员将领手持长刀,杀气腾腾。
“顶不住了!他们人多!”护卫的甲士们也乱了阵脚。
绝望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就在这时,另一位老宦官段珪猛地推开车门,他脸色惨白,眼神中却闪过一丝决绝。
“张常侍!你带陛下快走!老奴……为你们断后!”
张让一愣,看着这个平日里连走路都小心翼翼、手无缚鸡之力的同僚。
段珪没有再多言,他从一个吓傻的甲士手中夺过一把环首刀,那平日里只会捧着玉如意的手,此刻紧紧攥着冰冷的刀柄。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面对着越来越近的追兵,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嘶吼:“为了先帝!杀——!”
那声音嘶哑、尖锐,甚至有些滑稽,却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悲壮。
几个残存的甲士被这股决死之意所感染,胸中的血性瞬间被点燃。
他们知道今日必死,但死在逃亡的路上,和死在为主断后的沙场上,截然不同。
“杀!”
寥寥数人,竟如疯虎般迎着数十骑兵冲了上去。
刀光乍起,血光迸现,金铁交鸣之声与临死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短暂地、却也有效地阻挡了闵贡的追兵。
段珪的身影第一个被铁骑的洪流淹没,那抹属于末路忠仆的凄凉,在北邙山下的夜色中,迅速消散。
张让趁着这用生命换来的片刻喘息,疯了一般地鞭打着马匹,马车再次狂奔起来,冲向了北邙山那黑沉沉的入口。
与此同时,北邙山一处扼守要道的山隘上,静得能听到风吹过草叶的声音。
一道身影如山岳般伫立在隘口中央,他身披重甲,手持一杆造型奇特的黑色长矛,矛尖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幽幽的、仿佛能吸走人魂魄的微光。
此人正是董俷,而他手中的,便是那柄令西凉群胡闻风丧胆的鬼哭矛。
他已经在这里等了整整一个时辰。
夜风吹动着他身后的披风,猎猎作响,他却纹丝不动,仿佛一尊融入了山石的雕像。
他的身后,是数百名精锐的西凉铁骑,人衔枚,马裹蹄,寂静无声,却散发着择人而噬的恐怖气息。
终于,远处的山道上,传来了一阵杂乱而急促的马蹄声。
一辆狼狈不堪的马车,在几个残兵的护卫下,正朝着隘口亡命而来。
董俷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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