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平安跪在水里,膝盖下的青砖早裂了缝,血顺着肩膀往下淌,混进黑水里冒起细小的泡。他没动,宋明琛也没动,两人隔着半步距离,像两座快塌的雕像,连呼吸都透着僵。
熔炉的火光还在跳,映得石柱上的龙纹忽明忽暗。张薇躺在他身后,呼吸浅得要贴上去才能听见,手背泛着霜似的白,指尖忽然微微抽搐了一下。
陆平安低头瞥了眼右耳——铜钱耳钉只剩半截,边缘卷着黑。他用牙咬住残片狠狠一扯,金属刮过皮肤,带出道血线。疼也顾不上,把耳钉按在湿滑的砖面,借着指力划出道弧线。
“河图第三位……坎位偏东七寸。”他低声念着,从贴身口袋摸出五枚铜钱,边缘磨得发亮——去年在殡仪馆火化间捡的陪葬品,当时瘸叔还骂他贪小便宜。
现在他只盼着,这便宜能换条命。
先把一枚铜钱拍在东南角柱底,那里刻着个模糊的“巽”字。铜钱刚落,水面轻轻颤了颤,像底下有什么东西被惊醒了。
第二枚扔向西北“乾”位,第三枚砸中西南“坤”位,第四枚飞向正北,正好卡在“坎”字凹槽里,叮的一声脆响。
四枚已定,就差最后一枚,嵌进中央主柱底那个太极鱼眼似的孔洞。
他喘了口气,抬眼看向宋明琛。对方脸上的鳞片已经爬去脖根,右手骨刺翻出来,像野兽的爪子。可那双眼睛,倒没了之前的全白,透出点挣扎似的清明。
“你想活?”陆平安忽然开口。
宋明琛喉咙里滚出声低吼,没答,脚下却瞬间铺开冰层,封住了去主柱的路。
陆平安咧了咧嘴,扯动肩上的伤口,疼得直抽气。他撕下卫衣袖子,蘸着胳膊流的血,在掌心画了个倒三角符——瘸叔教的引灵咒,说用了折寿,可他现在哪还在乎多折几年。
符一成,他猛地把手拍向中央柱面。
嗡——
整座宫殿狠狠一震,九根石柱同时低鸣,像沉睡多年的钟被敲了下。熔炉里的火倏地矮了半截,青铜像表面的黑液开始往回收。
“成了!”他心头一热。
可下一秒,眼前突然花了。
张薇的脸凑到跟前——不是现在的她,是满脸是血、眼眶空洞的模样,嘴里反复念着:“你救不了我……你从来都救不了谁。”
陆平安瞳孔一缩,手指僵住。他知道是幻象,是夜叉残魂在扰心神,可那声音太真,像从记忆深处爬出来的,勾得他心口发紧。
他咬破舌尖,血腥味冲得脑子一醒。再看时,幻象没了,宋明琛已经扑到跟前,骨刺直捅他胸口。
他不退反进,左手迎着刺尖撞上去。
噗的一声,骨头穿透皮肉,血喷在宋明琛脸上。对方愣了半秒,显然没料到他会主动送伤。
陆平安趁机抓住他手腕,用力一拽,硬生生把人拖进四枚铜钱围的圈里。血顺着小臂滴下来,正好落在“坎”位铜钱上。
叮!
四枚铜钱同时亮起微光,连成片淡金色的弧线,像锁链似的缠住宋明琛的脚踝。
“五行缺金,我补。”陆平安冷笑,右手一扬,第五枚铜钱划出弧线,准准嵌进中央柱底的凹槽。
刹那间,九根石柱齐震。
地下传来轰隆声,像有巨兽翻身。水流逆着旋成涡,黑水被吸进柱体,连熔炉里的幽绿火焰都开始倒流。宫殿晃得厉害,碎石从顶上簌簌往下掉。
宋明琛仰头嘶吼,全身经络鼓得像蛇,鳞片一块块崩裂,露出底下烧焦的皮肤。他想退,却被铜钱光链钉在原地。
“契约……不会断……”他艰难开口,声音哑得厉害,“只要龙脉还在,我就……”
话没说完,一道金光从角落射来。
张薇睁开了眼。
没人知道她什么时候坐起来的,左手掌心朝上,纹路亮得刺目,像体内燃了团火。她踉跄着站起,一步一滑地走向中央主柱,嘴里喃喃:“我不是容器……我是封印。”
陆平安怔住了。
她抬手贴在柱面上。
轰——
九柱共鸣到了顶峰,铜钱离了地悬浮着,化作金链缠上主柱,把所有黑液强行往熔炉方向抽。那尊青铜像剧烈颤抖,裂缝慢慢合上,表面浮起古老的封印纹路,最后终于静了。
宋明琛惨叫一声,整个人跪倒在地,骨刺断了,脸上鳞片大片脱落,露出原本那道蜈蚣状的疤痕。他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只能瞪着眼,看着自己的手一点点变回人形,又一点点没了力气。
陆平安松了口气,腿一软差点栽倒。他扶住旁边的石柱,喘得像条脱水的鱼。
张薇缓缓转过身,脸色白得像纸,身体近乎透明,连发丝都泛着虚影似的光。她嘴唇动了动,像要说什么,可还没出声,人就往前倒。
陆平安扑过去接住她,抱在怀里。她的体温低得吓人,心跳弱得几乎摸不到。
“撑住……再撑一会儿。”他低声说,把罗盘塞进她手里,“你刚才特牛,听见没?连封印都说你是正主。”
张薇睫毛颤了颤,嘴角勉强翘了下,随即闭上了眼。
宫殿渐渐静下来,只剩水流缓缓回流的声音。九根石柱还透着微光,波动却平了。熔炉熄了火,青铜像安安静静躺在角落,跟个普通的废铁疙瘩没两样。
陆平安靠着柱子坐下,左臂的贯穿伤痛得钻心,右耳残留的耳钉碎片还在发烫。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张薇,又望向瘫在水边的宋明琛。
那人现在像个重伤的病人,蜷在那儿,呼吸微弱,半点邪气都没了。
“你说你是祭品?”陆平安盯着他,声音哑得不像自己,“那你现在,算不算报废了?”
宋明琛没反应,或许根本没听见。
陆平安也没指望他答。他把张薇往怀里拢了拢,顺手从她兜里摸出半块早化了的泡泡糖,黏糊糊的,还带着点她的体温。
他笑了笑,随手贴在罗盘背面。
“还挺黏。”
头顶突然掉下来块石砖,砸在不远处的水里,溅起一圈涟漪。水流轻轻晃着,映出九根石柱的倒影,每一根都清清楚楚——唯独中央那根,倒影歪了一瞬。
陆平安眯了眯眼。
下一秒,张薇的手指猛地收紧,攥住了他的袖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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