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平安嘴唇还沾着冰碴,舌尖抵着牙根,一股铁锈味慢慢渗出来。他没敢动,连呼吸都压得极轻,像怕惊飞了什么东西。可怀里的罗盘突然震了一下,活过来似的猛往外窜。
他下意识去抓,指尖刚碰到铜盘边缘,“啪”的一声,罗盘裂成两半。一半腾空浮起,金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另一半悬在半空没动,银辉裹着寒气,冷得像冬夜的霜。
阳盘落进掌心时,一股暖流顺着血脉往上爬。原本僵死的右臂抽了抽,居然能抬起来一寸。他咬着后槽牙撑住地面,膝盖下的冰面早爬满蛛网状裂纹,远处九子碑群沉回水底,只剩一圈圈涟漪慢悠悠荡开。
耳边有声音。不是风声,也不是水声,是无数低语叠在一起,像收音机调频时的杂音,忽远忽近,听不清词句,却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张薇……?”他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阴盘微微一颤,一道模糊影子晃出来——她站在昏暗走廊尽头,黑裙沾着血,发丝乱蓬蓬的,正回头望。嘴在动,没出声,可陆平安看懂了唇形:救我……另一个我。
画面一闪,换成废弃殡仪馆的走廊。灯忽明忽暗,墙皮大块剥落,地上拖着长长的血痕。那个“她”跌跌撞撞往前跑,身后一道人影紧追不舍。那人戴夜叉面具,身形修长,右手无名指套着枚翡翠扳指,灯光下亮得刺眼。
陆平安瞳孔一缩。
宋明琛?他不是死了吗?
可那背影又不像。步伐太稳,动作太熟稔,像演练过千百遍。更诡异的是,那人中山装领口微敞,露出一小截脖颈——那儿有道细长疤痕,从耳后爬向锁骨,形状扭曲,像条干死的蜈蚣。
他心头一震。
这伤……怎么跟我右眼角那道旧疤一模一样?
念头刚冒出来,眼前画面骤变。无数镜像在虚空中炸开,像撕碎的胶片四散飞舞。每个画面里都有他们俩,每一对都在经历不同的结局。
一个版本里,他跪在碑前咳血,手里攥着断了的铜钱耳钉,张薇化作黑雾缠上主碑,最后只剩一声轻得像叹息的气音;
另一个画面中,她反手掐住他的脖子,瞳孔泛着红,星图纹路爬满整张脸,嘴里念着他听不懂的咒语;
还有一幕,两人并肩站着,背后是烧起来的黄河大堤,他们同时跳进漩涡,消失前,齐齐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些不是预兆,也不是幻觉。
这是所有失败的时间线,全卡在这一刻,像被什么东西强行拽了出来。
“轮回之井……”他喃喃道,“原来真有这玩意儿。”
话音未落,阴盘又震了一下,银光扫过那些混乱影像,独独定格在一幅画面上——
一间老旧宿舍,墙上贴着高考倒计时,书桌上堆着泡面桶和风水笔记。穿洗褪色卫衣的年轻人坐在床边,低头看着掌心的罗盘。他抬起头,脸上赫然带着那道蜈蚣状疤痕,眼神阴沉,嘴角慢慢扬起来。
那是我。
可又不是我。
陆平安喉咙发紧,手心沁出冷汗。他太清楚那种感觉——扮猪吃虎,装怂避祸,把底牌藏到最后才掀。但他从不会那么笑,也不会让自己的眼神变成捕食者盯着猎物的模样。
这个人,已经不是“差点走错路”的程度了。
他是彻底变成了猎手。
“你想看哪个世界?”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不是从耳朵听来的,是直接在他脑子里响的,轻得像风吹过窗纸。
是张薇。
她的声音比以前淡了些,像隔着一层水幕,但语气很稳:“阴盘认主,我能引路。但只能选一条线跳进去,错了就回不来。”
“你怎么还在?”他盯着阴盘上的光影,“你不是……融进碑里了吗?”
“守碑人用命换了阵稳,我没死透。”她说,“血纹连着你,罗盘也认你。只要你还活着,我就能借这口气吊着。”
陆平安咧了咧嘴,想笑,却发现脸僵得厉害:“所以你现在是幽灵助手,还是平行世界的导航员?”
“现在没空讲段子。”她打断他,“裂隙要关了,三秒内不跳,你就得在这儿等下一波反噬。”
他没再废话,摸出口袋里最后一块泡泡糖,撕开锡纸塞进嘴里,用力嚼了两下。甜味冲上来,混着嘴里残留的血腥气,有点齁。
闭眼,深吸一口气。
然后把泡泡吹出去,薄膜蒙住双眼。
瞬间,视野变了。
那些杂乱的画面像被筛过一遍,只剩下一条清晰路径——正是那个带疤的“自己”所在的世界。画面里的人站在宿舍镜子前,缓缓抬起手,指尖抚过眼角那道疤痕,低声说了句什么。
陆平安看不清口型,但心里咯噔一下。
他知道那句话是什么。
——“这次,轮到我当主角了。”
“就是它!”他喊出声。
阴盘银光暴涨,划出一道弧线,与阳盘金光交汇,在空中勾出个旋转的螺旋入口。裂隙边缘开始扭曲,空气泛着波纹,像热浪蒸腾。
“准备好了?”张薇问。
“早就好了。”他活动了下发麻的手指,“反正我已经死过一次,再死一次也不亏。”
话音落下,两人同时跃出。
身体穿过光旋的刹那,四周景象轰然崩塌又重组。他们落在一条长长的廊道里,两侧全是镜子,每一面镜子里都映着不同的他们。
有的在逃亡,有的在战斗,有的相拥而泣,有的拔刀相向。
所有镜中的“陆平安”和“张薇”在同一刻转头看向他们,嘴唇微动,齐声开口:
“你们终于来了。”
陆平安站稳脚跟,刚想说话,忽然察觉不对劲。
左手掌心的阳盘正在发烫,而对面最中间那面镜子,镜面没有映出他的脸。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手缓缓抬起,指尖贴上镜面内侧。
那只手戴着铜钱耳钉。
可那只手的主人,分明是他自己。
只是他眼角多了道蜈蚣状疤痕,正无声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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