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平安的指尖还悬在半空,原是想拦张薇,却被她抬手轻轻挡了回来。那一下触到她的掌心,他只觉手腕像浸了冰水,冷得发麻——张薇的手掌泛着微光,掌心那道血泪痕迹凝着,像颗冻住的红宝石。
“我不是怕它说的话……”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扎进耳朵,“我是怕我自己,已经开始信了。”
话音刚落,青铜鼎里的黑雾猛地一缩。鼎中虚影倏然睁眼,眉心符印裂出细缝,暗红色雾气丝丝渗出来。张薇身子晃了晃,耳后那道血纹突然剧烈跳动,像有活物在皮下钻。
陆平安心里咯噔一下——不对劲!
他一把将张薇拽到身后,右手早没了力气,整个人踉跄着跪在冰面上。可他还是咬着牙,从怀里摸出那块罗盘残片,狠狠划过左手掌心。血顺着指缝滴下去,落在冰面上时,发出一声细弱的“嗤”。
“命为薪,魂作火,借我十年寿——换她一息光!”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嗓子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罗盘残片刚贴上地面,一道猩红纹路就从血迹里爬出来,像蛛网似的漫开,直往张薇脚底缠。她还没反应过来,那红线已顺着小腿攀到腰际,最后牢牢裹住了耳后血纹。
两股力量撞在一起的瞬间——
嗡!
空气震了震。张薇瞳孔骤缩,眉心炸开金光,一道纯白光束射出去,正打在虚影胸口。虚影发出尖到刺耳的嘶鸣,黑雾翻得像沸水,拼了命想挣开。
“有效!”陆平安喘着气,嘴角溢出血丝,“你还能听见我,对不对?你不是它的一部分,你是张薇!是在我那闹鬼别墅里,扛着扫帚赶尸的那个助手啊!”
张薇没说话,却慢慢松开了攥着卷发梢的手——那是她惯有的小动作。她转而按住心口,那里,星图纹路正隐隐亮起来,和远处九子碑群的投影对得严丝合缝。
黑雾还在挣,青铜鼎晃得厉害,裂缝越撑越大。
陆平安低头看自己的手,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灰,像生命力正被一点点抽走。他苦笑着摸出最后一块泡泡糖,塞进嘴里用力嚼了两下。甜味混着血腥味在嘴里散开,有点恶心,可他早习惯了。
“咳——”他猛地咳出一口血,眼前开始跳数字——17、16、15……
那是他的寿命,在倒着数。
每放一次净化光,他就少活一年。这才三轮,就没了十二年。照这样下去,封印没完成,他自己先撑不住了。
“别……别再用了。”张薇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声音发颤,“你这样会死的。”
“死不了。”他咧嘴一笑,牙上还沾着血,“我这人命硬,在殡仪馆干了半年,送走八个死人,阎王见了我都绕道走。”
张薇说不出话,只是死死盯着他,眼眶慢慢红了。
就在这时,河面传来一阵噼啪的燃烧声。
一艘纸船破着冰面过来,船头站着个瘸腿男人,左眼戴片水晶单镜,衬衫领口敞着,手里攥着根铁钩。他没说话,先看了眼张薇背后的星图,又望向九子碑群中央的主碑,才低声开口:“天道要祭品,那就给我个痛快的。”
陆平安瞳孔一缩:“瘸叔?你怎么会在这……”
“三十年前封夜叉那次,我就该埋在底下了。”瘸叔一步步走下纸船,冰面竟没裂一道缝,“师父说过,守碑人不死即归,我拖了这么久,也该还账了。”
他走到青铜鼎前,抬手就把铁钩刺进自己心口。
没有惨叫,连犹豫都没有。
鲜血顺着铁钩流下来,一落地就燃起来,化作一条条金色符文链,飞快缠住青铜鼎与九子碑之间的空间。整个封印阵基“轰”地一下稳了,黑雾的躁动瞬间被压下去。
“师父说……守碑人,不死即归。”瘸叔回头看了陆平安一眼,嘴角扯出点笑,“接下来……就靠你了。”
他的身体慢慢亮起来,像灰烬似的飘散开,跟着纸船一起沉进河底。最后消失前,那根铁钩静静落在冰面上,钩尖还滴着血。
陆平安喉咙发紧,想喊点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张薇扶着他的肩膀,声音低得像耳语:“他还记得你小时候尿床的事。”
陆平安愣了愣,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这老家伙……到最后都不忘揭我短。”
可他知道,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
封印阵是稳了,却还没完成。虚影还在挣,黑雾没散干净,九子碑群震得厉害,河水开始倒灌,整个水下宫殿都晃得像要塌。
而他眼前的数字,已经跳到了5。
肋骨处传来锯齿似的钝痛,右臂完全僵了,像块石头,连抬都抬不起来。他靠着左臂撑着,勉强站直身子。
“你说过……我不是工具。”张薇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吓人。
陆平安点头:“我说过。”
“那现在,我想自己选一次。”她轻轻推开他扶着自己的手,一步步走向中央的主碑。
每走一步,她背后的星图就亮一分,和空中九子碑的投影贴得严丝合缝,像本就该是一体的。
“张薇!”陆平安想追,却发现双脚像钉在了冰面上——共生阵法开始反噬,他动不了了。
她站在碑眼前,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扬了个淡淡的笑:“你总说我百依百顺,这次……就不听你的了。”
她抬手,掌心贴上碑眼。
刹那间,天地都静了。
黑雾一下子散得干干净净,青铜鼎“轰”地合上,夜叉面具碎成粉末,跟着风飘走了。九子碑群慢慢沉回河底,水面恢复了平静,只剩一圈圈涟漪往外荡。
陆平安跪倒在冰面上,意识越来越模糊。他看见张薇的身影化作流光,融进碑体里,最后定格成一个闭眼微笑的样子。
他想伸手去抓,却只攥住一把空气。
那枚断了的铜钱耳钉从指缝滑下去,掉在冰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远处,黄河水静静流着,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只乌鸦从枯树上飞起来,掠过水面。
陆平安的嘴唇动了动,吐出最后一个字:
“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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